“今日祭奠先人,虽不知其身份名姓,但想到我等如今鲜活的人,不知何日也会化作一抔黄土,届时或无人祭拜,或祭拜者不知我等是谁,心中难免有些唏嘘。”
高杰被说中了心事,不由红了眼,他垂首擦了擦眼角,尔后劝道:“世子莫要如此想,你是郡王嫡子,又是朝中重臣,百年之后,晚辈只有敬仰追慕的份,又怎么会记不住你是谁?”
“世事无常,你我又如何知晓身后之事呢?”话说到这个份上,李观镜也不想继续往下了,毕竟他的目的是为了支走高杰这些人,而不是平白无故地咒自己,因而就此打住,道,“不说这些不吉利的了!我这些时候难得空闲,今日既出了城,天气又这么好,便趁此机会在郊外逛逛。你也忙了几日,就不必作陪了,早些回去歇息罢。”
“这如何使得?世子人生地不熟……”
陈珂道:“我们有长安带来的好手,高管事不必担心,天黑之前必然回城便是!”
高杰看了看陈珂,又看向李观镜,见后者默然看着远方,显然不打算改变主意,他只得道:“世子好歹留一半的人,不然奴如何放心得下?”
李观镜原来也没打算一个人都不带,便道:“好,你再点十个跟着我,识路的优先。”
高杰依言挑出十个人,待李观镜一行人消失在飞扬的尘土中时,他才回过头,淡淡道:“回石碑那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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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人急烧香,狗急跳墙——《敦煌变文集·燕子赋》
第57章
有了本地人的带领,李观镜前进的路变得更加顺遂,他们到达沈家村界碑处时,村里犹自有炊烟升起。李观镜在马上沉思了片刻,回头看了看,在两队侍卫中各挑了两人,再加上陈珂一道进村,其余人守在村口。
江南水多,沈家村村口一条小河,村里还有几处池塘,农户多是零零落落地散在池塘边。李观镜站在坡上看了一圈后,选择房屋较为破落的一处寻去,待五人到了土墙前,却接连几家扑了个空,到最后一家时,终于见到鸡圈旁的土灶边坐着一个正在吃饭的白发老者。
陈珂上前道:“丈人,你家中其他人呢?”
老者缓缓回过身来,瞥了眼院外几位的穿着,将碗筷放在灶台上,带着极大的不乐意站起身,快速说了一句话。
李观镜有些茫然地看向本地的侍卫,那侍卫道:“说是去地主家帮工了。”
“现在不是秋收时节么?为何不去地里做活?”
老者又说了一句,侍卫翻译道:“他说家中男丁死了,无人能做农活,儿媳只得去地主家。”
李观镜从怀中取出纸展开,向老者问道:“你儿子在其中么?”
老者摆了摆手,咕咙了一句,这句李观镜倒是听明白了,他是在说:“不认得字。”
李观镜便依次往下念,念到第一个名字,老者指了指隔壁那户人家,念到第二个,他又指了附近的人家,如此再三,待到第五个名字时,老者动作停住,浑浊的眼睛呆呆地看着李观镜,过了好一会儿,他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看着李观镜一行人的眼神中既有憎恶又有惧怕,他连连摆手,急着就要往屋里躲。
陈珂忙撑着篱笆跳进院子,一把拉住了老者,道:“你躲什么?我家官人从长安来,长安!天子脚下!你若有冤,此刻尽管道来!”
老者剧烈地挣扎着,李观镜不由皱起眉头,担心陈珂一个不注意伤到老者,便道:“放开他罢,我们去别家问问。”
听到这句话,老者忽然不挣扎了,向着李观镜叽里咕噜说了一堆,侍卫解释道:“他说别去问了,官人莫要多……多……”
李观镜替他说:“多管闲事?”
侍卫点了点头,继续道:“丈人似乎觉得世子管这件事会给他们带来灾祸。”
李观镜垂头看着手上的名录,十分不甘心就此白跑一趟,略加思索后,他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元宝,向老者道:“我就问几句,你答完我便走,这锭银子也归你,如何?”
老者看着银元宝,变得迟疑起来。
身边的侍卫纠结了片刻,还是劝道:“世子,他一介庄稼汉,若是蓦然用银元宝去换碎银,恐怕会惹人注目。”
李观镜一惊,忙道:“你说的是!只是我身上碎银不多,你们可带了?”
几名侍卫并陈珂一道将身上的碎银和铜钱都掏了出来,老者方才看到银钱已然是心动不已,此时听到他们为自己的安危考虑,不由得更加动摇,在几人凑钱的功夫,他终于下定决心,于是用蹩脚的官话道:“进来罢!”
李观镜大喜,连忙带着众人进了院子。
土屋矮仄,李观镜只能带着那个翻译的侍卫进去,三人在屋中坐定之后,老者犹豫了片刻,起身摸向水壶,李观镜道:“不必,我们很快就走。”
老者便坐了回去,抬了抬手,示意李观镜发问。
李观镜道:“方才我说的五人,还有没有念到的两人,都是前些日子在江南河工事上去世的沈家村村民,丈人都是认得的罢?”
老者摇了摇头,道:“不是七人,是十七人!”
李观镜愣住,问侍卫:“你没听错?”
侍卫道:“没有,他确实说的是十七人。”
也就是说,那份名录里面人名是不全的。李观镜惊愕地看着手中的纸,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另外十人也住在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