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平静而忙碌的大理寺,某天早晨破天荒地响起凄厉惨叫。外面走过路过的都以为大理寺在审问犯人,只有内部的人才知道,这是一位大理寺新丁的绝望悲鸣。
见过死人、看过杀人不代表就能接受跟尸体朝夕相处,一想到每天要面对冷冰冰的尸体好几个时辰,兰澈当时就以最激烈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不管怎么说终归是手下的人,楼明夜在愉快地欣赏够她千变万化的表情后,可算开口说了几句有用的话。
“仵房重地,阴气缭绕,说不定有多少不可说之物滞留其中。那些人生时不幸,过世后就别再伤害他们了,还是找个不讨厌的人去仵房帮工吧。”
徐超之搓着下巴沉思,点了下头:“也对。那就去厨房打下手吧。”
楼明夜欣然应允,兰澈半喜半忧——厨房,很好,她这辈子最喜欢的地方之一,不用花钱也能吃到各种美味。可是楼明夜和徐超之刚才的对话是几个意思?楼明夜说她讨厌是不是?徐超之居然还说也对!
对个鸡粑粑!
对楼明夜刀子嘴刀子心的抱怨当然不能明说,对大理寺卿的抱怨也不可能毫无顾忌骂出来,毕竟马上就要在人家手下混饭吃了。兰澈怀着强烈的不满之情与楼明夜道了个别,之后就站在屋子里等徐超之安排。
徐超之让人叫来一个双鬓斑白的枯瘦老头,满心欢喜介绍:“这是大理寺的老厨子,陆老三,你就叫他陆伯吧。大理寺上下二百多号人,加上牢房里蹲着的二三十位,吃吃喝喝全都指着陆伯操劳,正缺一个细心又有耐性的帮工。”
兰澈连忙甜腻腻地叫了一声“陆伯”,嘿嘿笑着没好意思再多说。
咋说?说她既不细心也没耐性,讨好陆伯就是为了能在厨房多捞些油水塞进肚子里?到时候恐怕要找她麻烦的不仅仅是大理寺卿,楼明夜指不定会怎么收拾她。
“陆伯,你带兰澈去熟悉熟悉厨房和各处,今儿中午的饭菜就让她去送吧。我这里还有一堆案子要复核,就不帮你忙活了。”徐超之仿佛卸掉一个沉重的报复,整个人神清气爽,黑眼圈也没那么突兀了。
陆伯并不领情,沉着老脸冲劲儿十足:“说要个帮手快一年了,好不容易看你没死喘口气儿,就给我分来这么一个瓜娃子?腿脚细得跟黄瓜秧儿似的,他能干好个啥?”
“我能吃……我是说我能帮陆伯试探饭菜是否合口。”兰澈一脸忠诚坚定。
人已经分配到手,陆伯也不可能说不要,只得发一通火后带着兰澈往厨房走。好在陆伯对待大理寺卿态度虽强硬,但面对兰澈时还是个不错的老爷子,就是问的问题有些难以回答。
“学过厨吗?”
“没……”
“切菜会吧?刀工可有五年?”
“没拎过菜刀……”
“那你是颠勺的?看着不像啊,颠勺的手臂都结实,你这胳膊跟小鸡崽子一样,太瘦了。”
“……陆伯,我会烤鸡鸭鱼肉,会用泥罐子煮粥,您看我打下手够用吧?”
这之后,陆伯没再跟兰澈说过半句话,仿佛已经把她当成完全不需要存在的空气。尽管如此,兰澈还是很有礼貌跟在陆伯身后,熟悉了厨房又逛了逛大理寺,大致记清楚路线——中午给各处送饭,陆伯是不肯带她去的,她必须自己完成这任务。
在不算太大却整洁干净的厨房里,兰澈见识到陆伯的厨艺,从头到尾都处于目瞪口呆状态。
午餐四菜一汤。菜是白水煮苋菜、肉丝炒春韭、萝卜炖野鸡、酸笋鱼脍,汤是小火慢炖的羊汤。主食这天是雕胡饭。
陆伯早把菜谱记在脑子里,菜板一横,两把刀咚地剁上,洗好的春韭和酸笋一左一右分开放置,中间间隔不过一拳远。那边生好火麻油下锅,这边陆伯掳起袖子双手各持一把菜刀,只听咚咚咚咚一阵参差不齐的响声顿起,春韭和酸笋同时被切成大小不一的段和块,中间那一拳的空地始终没有多余的菜越界。
兰澈看得眼睛发直,特别是出自陆伯刀下的春韭和酸笋每一段、每一块的大小惊人一致,而陆伯看上去不过是随意挥刀、速度飞快,最让她佩服不已。
两篮子菜切好,陆伯又唰唰唰以更快速度切了一大碗肉丝,同样搁置旁边待用。而这三样食材切完,锅中的麻油还未冒泡,至多是六分的热度。
兰澈吞了口口水,不是因为嘴馋,而是因为震惊。难以言喻的震惊。
气定神闲的陆伯看她一眼,闷哼一声,又从大盘内抓出一只已经拔过毛、去除内脏的白条鸡,啪嗒拍在菜板上。灶台前有一个整木掏空而成的菜刀架子,陆伯从上面抽出一把砍骨刀,铿铿铿铿一连八下,干净利落地将白条鸡肢解;最后陆伯又单加一刀,把鸡屁股剁下来丢进一只陶罐里。
“这东西,敢吃不?”陆伯晃了晃陶罐。
兰澈眼睛一亮,口水差点儿流出来:“敢敢敢!当然敢!这可是鸡身精华所在啊!那些从不吃鸡屁股还一脸嫌弃的人,他们根本不懂什么叫美味!”
陆伯对兰澈的反应甚是满意,脸上多了几分笑容,一咧嘴,露出缺了两颗门牙的黑洞:“嘿,好小子,还算有些见识。记住,以后鸡屁股都留着,不给他们。空下来我亲自下厨,咱们爷俩吃着鸡屁股喝着小酒,神仙都不换的好日子!”
兰澈自然是拼了命用力点头。
等到陆伯手脚麻利地焖上鸡肉、煮上汤,这才有功夫仔细打量兰澈:“你小子什么来头?我早跟徐大下巴说过,我这厨房要帮工得挑力气大、肯干活的。瞧瞧你这小胳膊小腿儿,别说米缸,就连那口锅你都不一定端得动,他姓徐的怎么偏就把你弄来了?”
“我这不是找不到合适的去处嘛!”兰澈愁眉苦脸探口气,“要么厨房,要么仵房,没别的选择。”
“仵房?得,那可不是你能去的了得地方,还是在这里耗着吧。赶明个儿我带你练练筋骨,差不多了再教你做菜。”
兰澈千恩万谢就差顶礼膜拜,无意中瞥见陆伯的左手,又是一愣。
嘿,这老头左手居然有六根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