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只是错觉。邵止岐想。她以为自己已经冷静下来了,可这只旧手机的存在就像是一颗定时炸弹,让她的心脏时不时怦怦直跳,提醒她那三年仍然形影不离。
她盯了会那只手机,最终还是决定不去管它。
淋浴过后邵止岐有点困了,她踉踉跄跄走出来差点被行李箱绊倒,踩到那只手机,脚底硌得生疼。来到床边后拉下了卷起来的遮光窗帘,光线被遮挡,室内一片昏暗。然后她扑在床上,眯着眼睛定了个十点半的闹钟,客房打扫一般是这个点开始。
就这么一觉睡到十点一刻,邵止岐从床上爬起来提前按掉闹钟,慢吞吞地抓起一件件衣服穿好,贵重物品放在保险箱里锁上,最后再坐在行李箱上睡眼惺忪地往下压了压,「咔哒」一下扣住开关。
离开旅馆的邵止岐似乎还没彻底醒来,像在梦游。来到纽约的第二十一天,浮出水面后的第二十八天。她埋头走路,经过无数拐角,纽约大多餐厅十一点才开门。
终于来到一家已经开门的意大利餐厅前,邵止岐坐下后翻开菜单前说出的第一句话是「请给我来一瓶红酒,谢谢」。
508室的房间内仍然昏暗,银色行李箱旁的地毯上,那只旧手机不翼而飞。
第14章
午后,阳光肆意的纽约街头,邵止岐不时抬起的眼眸里湖水般倒映着高挂的大厦塔尖。
在那些外国人看来,邵止岐只是个把手插在大衣口袋的亚洲女人,踩着黑色的马丁靴,向前走,步伐飞快,好像一定知道自己会在哪里停下。但她其实不知道。
她的脑袋有点晕沉,身体也发烫,跟浸泡在热水里似的。她喝酒不上脸。
但邵止岐认为自己掌握好了度,只有微醺的程度。然而回过神来时她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坐在了地铁的长椅上。
纽约地铁的站台脏乱,通道入口聚集着几个披着报纸的流浪汉,苍蝇嗡嗡萦绕,灰色的老鼠如一团黑影似蹿过。这里有一股人类腐臭的气味。
列车咣当着从隧道冲出,把轨道沟壑里的积水溅起一些。浑浊的空气搅动,带来的一股河水气味竟然还要更清爽一些。邵止岐低头盯着鞋底踩到的一块口香糖‐‐最好是口香糖,邵止岐小心翼翼抬起脚,还好没被黏住。
邵止岐没想坐地铁,但坐在这里,好像不立刻起身搭上眼前这班刚进站的列车,就会立刻被这只自重工业时期苟活下来的钢铁怪物一口吃掉。刹车时发出刺耳的声响似乎是怪物在尖叫,邵止岐捂住耳朵逃离这个燥热窒息的站台,一头扑入车厢。
这班列车就这么轰隆隆地开进了东河,冲出隧道的瞬间窗外掠过一片赤红的暮色,原来已近傍晚。
数十分钟的时间。跨河的列车顺着轨道没入下城,布鲁克林大桥的两座桥塔连起了璀璨银河。桥与河被镶嵌在列车长方形的车窗里,宛如一张张16胶片电影镜头。
而邵止岐昏昏欲睡,全然没有被眼前的美景打动。
酒精似乎麻痹了她的神经,对周围一切无知无感,好像现在的她才是最真实的她。车到站的时候倒是胃先叫了起来。所以她起身下车,在河边找到一家购物中心,哈着气钻进温暖的室内。
外头的天色已经沉淀化作靛蓝色,邵止岐晚餐时就喝了一杯酒,她揉揉发涩的眼睛,努力制止自己再喝下去。
酒足饭饱,现在才算是微醺的状态吧?邵止岐的心情轻飘飘的,又想抽烟了。她一摸口袋发现多出一个新的打火机和一包烟,可能是白天买的,她不记得了。另一个口袋里装着她那只旧手机,邵止岐的手指碰到,像被烫到似的飞快收回。
为什么要把它带走?
邵止岐不知道。可能是为了销毁,或者是为了别的什么。她就这样坐电梯来到购物中心的户外露台,这里可以俯瞰远处的风景。
夜渐渐深了,河对岸的纽约城中心如幻影般迷人。直到此刻邵止岐才觉得白天晨跑时的强烈动摇终于消散,以东河为界,这里和对岸的城市是两个世界。在这里她可以呼吸了,一切都很静。如闪着光亮的水波,如那两座交相辉映的布鲁克林大桥与曼哈顿大桥,它们好像一对绝对不会倒塌的永恒象征意义,桥的脊背上缓缓流过一串光的河流。
邵止岐盯着那道车流在风中耸肩,用手护烟,几下就点燃了。
烟一入口就是陌生的味道,不是自己抽过的口味。不喜欢,但是也不讨厌。和今天遭遇的一切是一致的感觉。邵止岐吐出一口烟看着它飞往白云翻滚的天空,本来想吐烟圈的,但她怎么也学不会。
烟消失后她的眼神下移,突然看到河边突兀地出现了一个巨大立方体似的玻璃建筑,那是简的旋转木马。已过六点,它只剩个封闭完善的壳子伫立在那,和旋转木马的梦幻一点也沾不上边。
前上司那样的人,会愿意坐上旋转木马吗?
邵止岐似乎怎么也想象不到那样的画面。她甚至连前上司的身影、面孔都记不起来了……记忆里一片模糊,像是暂时性患上了心盲症。
风景也有点看腻,她手里的烟被风吹得几乎熄灭,邵止岐于是背过身往里走,看见对面居然是一整层的办公空间,朝向邵止岐的这一面墙全是落地窗,在这里办公的员工大概每天都能看到纽约城的美景吧。
‐‐那样的话他们也会变得和自己一样无感、麻木吗?邵止岐凑过去看,里头已经空无一人,偌大的办公空间内只有一排排惨白的灯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