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椒捏着识灯的手紧了紧,把小团子妖怪直接从迷糊状态掐清醒了,它长长地叫唤一声,险些当场气绝。萧椒这才回过神来,他心里有些微妙:这老妖怪心里装了多少个人?
哦,不,后一个声音虽然又低又哑,又疯又癫,但从那声“阿谧”听来,搞不好还是同一个人。
混沌之中,有什么蔓延上来,是一株长着毒刺的花藤,这片属于沈谧的混乱记忆里一切都是虚假的剪影,刺藤却是真实,它缠绕过萧椒的手一圈一圈被人裹了起来。
另一个不怀好意的声音阴恻恻道:“你我都生在那深渊下最烂的一把淤泥里!”
与此同时,沈谧被那些“鲛人灯”彻底扰乱神识,勉强控制住之后,他伸手扶住了墙。墙上那些蓝光像是等了他这个动作许久,闻着味儿就一股脑地从往沈谧手心游走,争前恐后,一个眨眼之间,便尽数没入他体内去了。
他皱眉收回手,掌心还散发着莹莹的蓝光。
山行塔又开始摇晃,沈谧甚至听见了塔下群妖欢腾。
第二十八章不必留情
花妖一路落到最深的井底,除了满眼的黑暗,什么都没遇到。
山行塔下对她来讲出乎意料地安静,摸索着走过一段狭长的甬道,还未行至开阔,她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面前的黑暗里,站了个人影。
花妖暗中蓄力,目光死死地盯着前方,而后他才发现,那个人已经在原地站僵了——看姿态一动不动,仿佛死人。
与人族不同,花妖在黑暗里也能看见东西,只要她想,她能将夜色里周遭几百米内都看清,虽然在山行塔里这能力受到了限制,但是看清几步外的事物还是绰绰有余。他看到那站在路中间的人居然还是个熟悉的面孔,是天风门那几个长老中的一个。
这老头活了千岁不到,眉目间已是五衰之相,花妖在属于何柔的记忆里翻到了一点关于这位长老的。这长老平日在天风门里什么事务都交给弟子去做,自己则喜欢背着手到处闲逛,碰到没认真习课、干活的弟子,直接拉去领罚。由于过于闲,他把自己养出了一身膘,看着脑满肠肥、油头大耳的。
这是何柔的心声。
大约也是歇云山大多弟子的心声。
何柔眼中永远板着脸、说话刻意把声音压低来显示自己权威的长老此刻瞪着眼睛,神色惊恐地定在甬道中,已是一副没有灵魂的躯壳。
花妖很谨慎地选择了绕过去。
她把自己心里的疑惑先压下去,继续往前走,陆陆续续又见到好几个人,都是天风门的。也都是门中德高望重的长老。
他们姿势各异,有哭有笑,无一例外,都被抽走了灵魂。
花妖越走越觉得这甬道里的空气阴冷潮湿,隐约间好像有什么凄厉的声音响起。
终于,她的视野在某一步落下之后豁然开朗,像是不小心触碰到某个机关,她眼中的世界黑白骤然颠倒过来,入目是一片苍息之火的火海。
这火海突然出现,花妖下意识地停下了。
随着火海的冰冷的温度扑过来,她听到一片惨叫。
好像有什么人在这火海中翻滚挣扎,生不如死。
隔着苍息之火的白色海洋,花妖感受到一点熟悉的气息杂在其中,她还来不及欣喜,心头先一颤:“郁……郁子临,你在吗?”
她把压在心头多年的名字喊出来,却没有人应她,只有苍白的火在烧。
是了,他进了山行塔三百年了,所有人都说他死了,只有她相信他没有死,这么多年,她一直试图闯进来救他走,但是她太没用了,三百年过去才寻到此处……她是不是,来晚了呢?
他早就成了煎熬在苍息之火中生死不能的怨灵吗?
怔忪片刻,花妖向火海迈出脚,却立刻又缩了回来。
这片纯白得近乎无暇的“神火”这一次似乎学聪明了,并没有因为她借着何柔的“凡人”身份而宽容她一只妖怪的擅闯,一把火烧伤了她的脚掌心。碰到苍息之火的地方,女孩脚上的皮肉皲裂开来,有白色的火舌从伤口中跳出,她感到这具身体里周身的血液都向这一处涌去。
花妖皱了皱眉,轻轻一跃,便在何柔身前现出了形。她接住何柔软下去的身体,把人安放到一边,伸手覆到女孩“着火”的脚上,苍息之火追着妖怪的气息转移到了花妖身上。
“对不住了,把你牵扯进来。”她唤来一枝含苞的桃花,将花簪到何柔鬓边,“它会带你原路返回,到禁制边上,他们应该就会来救你了。”
苍白的火光映在花妖脸上,她手中的火苗腾起,很快吞没了半边手臂。
那本该很疼的,但她眉目间尽是平静。
“郁子临,我来陪你了。”
人们说人死之前,会看到自己一生最在意的画面,花妖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是她身为妖怪,赴这一场纯白的火焰时,确实看到了——她看到日光正好的山头,青年人背着剑从她身边走过,停下脚。他注视了她一会儿,而后,青年手中凝出一捧水来,倾倒向她。
那是多久前的事了?她还是一棵蔫吧的小树苗,受他一捧水之恩,站在那条他每天晨间都要经过的小路上,看他从身边来来去去,春去秋来,周而复始。
她的目光追着那青年的背影那么久那么久,盘算着哪天自己修成人形,便能追上去和他一起行过歇云山的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