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几块步石,萧椒又引了山泉水,蓄上了一方水塘,塘边有他亲自扛来的一棵柳树,临水自照,随风摇曳。
此方依山傍水,环境清雅别致,真像个世外桃源了。
时值初夏,水塘里两三朵荷花正将开未开,阳光穿过层层叶片,照得水中一片清幽。
沈谧靠在一旁的小亭子里,懒懒看着几只胎毛还未脱干净的鸭仔晃晃悠悠走在塘边,这些小东西尚还未知世界险恶,干净又脆弱,黑豆一样的眼睛里充满了懵懂无知……和愚蠢。
队尾的小鸭子被草茎绊了一下,小翅膀扑棱棱的,直直摔进了水里。其他几只小鸭也跟着晃了晃,下饺子似的,也跟着下了水。
呆头呆脑的。沈谧在凉亭里看着,不觉莞尔。
如此静谧的时光,几乎理所当然地有人来煞风景。
“噔噔噔,猜猜我是谁!”
来人举着一片荷叶,那叶片并不仰面朝天,反而向一边歪过去,被盖在了那人脸上,刨开三个洞露出眼睛和口鼻,荷叶后的一双眼里盈满了笑意,十分不正经地冲沈谧眨了几下。
不用说,这蠢货也是萧椒。
沈谧“啧”了一声,伸手摘了那惨遭毒手的荷叶,受他的魔气所扰,荷叶嗖地皱成了一团。
“阿谧,你宁肯对着小鸭子笑,都不对我笑吗?”萧椒立时把嘴巴一撇,可那双清亮的眼睛却分明带着怎么也掩盖不了的笑,像在撒娇。
沈谧已经习惯了萧椒这副德行,颇为无奈地让过位置,萧椒就乐呵呵靠着他坐下了。
“阿谧,我过几天要出去一趟。”萧椒说。
沈谧侧目看向他,等着他的后文。
“可能出去半个月吧。”萧椒补充道。
于是沈谧点了点头。
萧椒歪了歪头,感觉沈谧有点心不在焉的,好像还想着那几只小呆鸭,他忽然觉得有些不是滋味:“阿谧,你不问问我要去哪,要做什么?”
沈谧说:“你想让我知道,自然会说。”
萧椒知道沈谧的性子,在一起这许久,他几乎从来不为难萧椒。萧椒自己是一点风吹草动都受不了,有时候一眼没看见沈谧就生怕这人又不声不响地走掉了,这么几年过去他这过分的担忧才堪堪好转了一些。
而沈谧却总是泰然自若的,察觉到萧椒的那些不安后,他对萧椒几乎是予取予求,无论什么事,只要他能做到,他就会答应,反过来,他却从不会要求萧椒做什么。
有时候萧椒心里也会有点犯嘀咕。
思来想去,萧椒嘴很欠地凑到沈谧耳边吹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问道:“你不怕我出去跟别人跑了吗?”
这本来只是个带点调笑意味的试探,哪知沈谧这厮不解风情——虽然这老妖怪平日也不太解风情,这种时候多半会回一声“呵”,然而这次他居然沉默片刻,十分认真地顺着思考了一下,给了萧椒一个郑重得令人有些无措的答复。
沈谧说:“你若想要同别人一起,我不会为难你。”
萧椒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呆呆地品味了这句话半晌,不知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又问道:“你……不在意?”
这不是什么好问题。
萧椒自己也知道,沈谧坦白到这种地步,他应该见好就收把这个话轻拿轻放地揭过去才好,而不是钻这个牛角尖。可他控制不住自己。
他很想知道沈谧会不会在意,同时又担心自己的问题惹人不高兴,于是刚问出口,他就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很小心地观察着沈谧的神色。
沈谧似乎没有不高兴。
三千多年的风霜一步步走过来的沈谧,除去那些尖锐刻薄的怨怼和憎恨后,七情不上脸,即便上也上得很有限。除了偶尔萧椒胡闹得有点过头时,可能在那盏如豆的烛火下拨开他汗湿的头发看到他有些失控的神色,别的时候他几乎都是平淡的。
因此萧椒并不能时时分辨出沈谧的想法,尤其在他惴惴不安时,他知道这种时候自己往往会揣测过度,甚至是臆测沈谧的想法,但他自己在这方面的自控力显然十分匮乏。
在一起这么久了,沈谧当然也知道萧椒是又犯了轴,于是他坦白道:“在意。”
没有谁听到心上人在乎自己会不激动的,萧椒深深吸了一口气,反复将这两个字咂摸着,嘴角就擅自翘了起来,而后他听到沈谧又说:“但我希望你更自在些。萧椒,这世间任何事,即便伤天害理,只要你想,我都不会拦你。”
萧椒看着沈谧,他觉得自己的嘴角可能已经飞上天去了。
沈谧其人,只有在骗人的时候会刻意说些漂亮的话做些让人窝心的事来,但如果让他把真心拿出来,他又会刻板得有些冷漠。
毕竟除去伪装,无情才是这老妖怪的底色。
可是这样的人的真心更难得,也更隆重。虽然冰山被捂久了也不会变得温暖热情,但他会把那个让他珍视的人放在第一位,排在所有人所有事之前。
“而我就是他心尖尖上的人!”萧椒内心有按不下的雀跃。
话本里说凡尘夫妇,走到最后多是相敬如宾,情浓意浓最后会归于平淡,年少的激情会被酿成一种近乎于亲情的习惯。可是萧椒真的和沈谧在一起了,自亲耳听到沈谧说从世外风尘仆仆归来只是为了来见他之后,他的心就没有一天平淡下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