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堂语看了眼店里头,领着他进去了。
乌昌是大城市,这些年对外贸易大开,外国货屡见不鲜,这家店还是个金发蓝眼的美国人开的,一进门就有股松木混着说不出名的味道,魏浅予说:“是松节油味儿,画油画用的。”
梁堂语:“……”
魏浅予笑了,“我猜师兄想问,就先说了,我是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梁堂语:“……”魏浅予将他所思所想拿捏的彻底,还非要从他嘴里听一个“对”字。
卖货的外国人迎上来,及时把梁堂语从无言羞赫的困境里解脱出来,用蹩脚中文问:“你们买点什么?”
梁堂语说:“随便看看。”
梁堂语站在柜台前,看着魏浅予朝一排排架子去了,他在比人还高的架子间缓慢穿梭,指尖抵着边沿,浏览过各种油画颜料和用具,一直走到卖中国画颜料的货架,稍不留神,脸上表情就变得沉稳凝练。
魏浅予专心看颜料上的成分配比,门口推搡着进来一高一矮两个女学生,高的长头发,小白修身褂,黑色百褶裙,看见门口的梁堂语水汪汪的眼睛惊喜问:“梁老师,你怎么在这里?”
魏浅予听声抬头,梁堂语朝他看了一眼,说:“陪人来买东西。”
女学生也朝魏浅予扫过,快的连看他有没有看见人都不知道,转回头又问梁堂语,“这学期您还教山水吗?一周几个小时?”
梁堂语说:“教,跟以前一样。”托彭玉沢的关系,他在乌昌艺术专科学校挂了个副教授的名,一周六个小时课,领月薪养家糊口。
女生笑着露出两个酒窝,“那我还选您的课。”
魏浅予看她笑的脸颊红红不像是酒窝倒像是吃酒糟吃醉了,耷拉唇角,垂眸把手里颜料扔回去,心想梁堂语为何在外从不叫他师弟,不仅在外,在内也没听过。
他心不在焉,手下没控制好力道,颜料砸在架子上砰一声,像是发脾气。
堵在门口的一群人惊诧看来。魏浅予脊柱僵硬,自己都吓一跳,心说怎么回事?
梁堂语感觉他师弟不开心,对围着的两个女学生说:“你们要买什么去吧,买完了早些回家。”
“我们就是想买点颜料,工笔课上的中国画颜料用完了,我们来添。老师你会选吗?你帮我们选吧?”
梁堂语先前并不知道原来外国人店里也卖中国画颜料,下意识要去看魏浅予,但又想到什么中途收回目光,他大概知道魏浅予不开心的原因了。
“我作画不用颜料,不会挑。”
“那老师用什么墨?”
“聆染堂的一品松烟。”
“聆染堂啊。”女学生拖着腔调,遗憾又带丝抱怨说:“太贵了,用起来还麻烦,其实除了纯手工外我们也看不懂它好在哪里。”
魏浅予垂下眸,聆染堂生意每况俞下,短短三年,走货量就不到先前的十之一二。
现在学生和中国画行业的绝大数人都用外国的锡管颜料。锡管颜料装在木盒里,一盒十五根,基本颜色都有,挤出来就能用,不用像传统颜料那样还要化开加胶。并且一整盒只要聆染堂一克中等朱砂的钱。化工产品和流水线生产取代了他们沈家费时费力的传统研砂。
梁堂语紧着眉头,没有回答。魏浅予看他沉默,心里竟然有点不是滋味,像是被人掐了下一样闷疼,说不清为什么。
第20章养的祖宗
女学生去买颜料,梁堂语领着魏浅予出门时,他的心情明显比进店时低落——他师兄不知道他是沈聆染,可他还是怪梁堂语没有跟聆染堂站在一起,梁堂语沉默应了女学生的话,他讨厌那个女学生,他是个很没道理的人。
百货公司东门正对着戏园子后街,门口是一排卖香膏胭脂还有进口的头油的商店,梁堂语看他忧思闷闷不乐,在店门口驻足问:“你用的膏是什么牌子?”
魏浅予半侧过身,“师兄要买?”
梁堂语说:“嗯。”
魏浅予眉头皱更紧,乌黑的眼珠盯着梁堂语半晌,下垂唇角几度收缩,最终抑制不住发出声冷嗤。
“我才不告诉你。”他赌气说:“就不叫你买我用的东西去哄你的女学生!”
他说完,扭头就走,留梁堂语怔在原地,又回过这话,只觉着像是用手喂食反被露牙的小狗咬了指头,不知道这孩子对自己怎么这么大怨气,心说白瞎为他操的心了。
戏院大门是正红金钉的,花台种了巨型罗汉松,细密松针丛云繁茂。树后墙上挂了彭玉沢的大牌子,《玉簪记》三点开场,进院子的人络绎不绝。
魏浅予一股脑走到门口,跟检票的人大眼瞪小眼才想起票在他师兄兜里。梁堂语过去拉他衣袖,半挡在前边把票给人摁了戳,他才低着头跟在身后进去。
彭玉沢当时送给梁堂语的是张头等席。梁堂语第二天再买就买不到邻座的票了,只好用自己那张“雅座”跟人换了个稍远的位置,就为了能跟魏浅予坐一起。
只是这倒霉孩子对这一切浑然不知,坐下后两只眼就粘在桌角上,鸦羽长睫在昏暗中垂着,一言不发。
戏没开场,戏子都在后台添衣上装,周遭等客的人声如潮水涟漪般扩散。梁堂语从盘里抓了两个花生,剥出豆来吹了皮递给他。白胖的花生米托在掌心,魏浅予不接,连眼皮都不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