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浅予心说我这哪叫不要脸,我要是也扭捏端着,指不定我师兄孩子能打酱油都不明白自己心意。
他点到为止,又见他干爹四处找毛笔,试探着问:“我现在是您半个儿子了,那我将来跟我师兄成了,是不是他也算您四分之一儿子。”
聂瞎子坐在桌前试笔,听他“一半又一半”的谬论,好笑说:“你当买西瓜呢。”
“来,拿着,虽然我画不了,但教你怎么用笔,你先按我说的临这扇子上的一块石头。”
魏浅予不接,心心念念的“雨毛皴”就在眼前,他却不着急学了,摁下聂瞎子递笔过来的手,终于肯切入正题,“您知道我的名字,那您应该也知道我家是干什么。我这辈子能学的东西很多,但要学精的只能是研砂作色。”
自从他改名“沈聆染”,他这辈子要做好的就是把聆染堂经营好,撑起沈家门面。他打定了主意,这些年就克制自己,将所有的重心喜好用在研砂经营上,别的东西他不能喜欢,喜欢了也无用,不过徒增烦恼。
“干爹,我想求你件事……”
他的手心搭在聂瞎子手背上,眼里带着含蓄的光亮,认认真真说:“您能不能把雨毛皴教给我师兄。”
聂瞎子盯着他,粉末微尘浮在他身后光里,心中一下跟明镜似的,身上憋得那股劲散了,脸上不知是愁是悲,搁下笔,缓慢往后靠身。
“你兜这么大一个圈子,原来是要替你师兄求门路。”
第38章画扇
“对。”魏浅予也不遮掩,小臂搭在膝盖上,手腕下垂盯着眼前报纸上的铅字。
“六枯山水不能设色但并不表示它不能变化,大开大合风格的弊端明显。时代在变化,社会在进步,旗袍好看,但是原先的开叉都不过膝盖,现在已经到了大腿。许多文化适应不了发展被淘汰,坚守信仰和故步自封只有一线之隔。”
魏浅予知道,他师兄也看见了这些,所以四年前才会画出那副《胭脂海棠》参加大展。
雨毛皴的细腻坚韧和六枯山水互补,魏浅予不知道他师兄想要六枯山水有什么样的未来。他能做的就是尽可能提供更多可供选择的道路,无论梁堂语将来要走哪一条,他都将全力以赴去协助。
聂瞎子不说话,靠着椅背垂下头沉默,半晌后道:“予崽啊。”
他慢吞吞地说:“你师兄是个好苗子,年纪轻轻就到现在这个地步,难得又那么稳重。我这手艺也没有拿着当个宝,传谁都一样,你们两个愿意学,都算是我捡了便宜。”
“我只是要给你提个醒,你这么为他想着,入了魔似的。万一他最终也没那个意思呢,我怕你废了。”
如今的魏浅予一心扑在梁堂语身上,假使最终求而不得,孩子又小性,心里犟拗,天大的委屈悲痛袭来,保不准能伤了心智。
“怎么会呢?”魏浅予好笑说:“就算我师兄最终没那个意思……”
他停顿了下,又道:“我师兄不会没那个意思。”
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没给自己留一点退路,最终还不能跟梁堂语走到一块,那他就算是抢是绑都得让这人从他。
魏浅予不讲道理的想,谁让这人放他进门,谁让这人招他动心,谁让他哄着惯着宠着叫自己非他不行,他就得负责。
门楼下的麻雀钻进钻出,传出清亮叫声。
临近中午,魏浅予约莫梁堂语要上完课,从聂瞎子家里回去,坐在大门正对的荷风山馆里等他师兄。秋高气爽,池子里葱郁的荷叶变成残荷,枯败在水面上没人收拾。
五婶过来催他吃饭,说梁先生上完午课一般就在学校食堂吃了,叫他别等。
魏浅予不信,他想他师兄知道家里有个等饭的,肯定会空着肚子回来。他手里把着扇子,眼巴巴坐在鹅颈椅上看着洞窗前的大门。
艺专那边的梁堂语上完课,从办公室里收拾了书和手稿,无意瞥见旁边彭玉沢桌上的日历,拿红笔标着:上午梨园有场戏。
他没当回事,前脚跨出门,彭玉沢正好走到门口,额头上淡淡抹额痕迹还没消。
这份巧合。
梁堂语笑了,问:“刚下台?”
“可不是。”
彭玉沢呼出口气,手里捏了把黄花梨的扇子,色正漆亮,木纹相当漂亮。浑身没有一点匆忙,靠着墙气定神闲眯眼笑,“刚下台,饭都没吃呢,来堵你。”
梁堂语以为是为风如许扇子的事,“扇子还没修好,你要着急可以拿回去。”
他们已经把人东西留下三天了,在梁堂语看来能修好的概率不大,拖延时间只是见让魏浅予喜欢,到现在也差不多了。
尽管修不好在意料之中,但彭玉沢听到时眼睫下坠,眸中还是有丝感伤,“修不好就罢了,反正老物件终究得存在盒里。”
他师父已经走了十八年,除了老辈的人知道曾有过一位风华绝代的名伶叫风如许,现在年轻人连听都没听过。
时间能够冲淡一切,连他自己,都快记不清他师父的音容相貌了,那把扇子,也不能陪他一辈子,迟早要收起来。
梁堂语停顿半晌,安慰地说:“折扇年头久了,扇面折痕渐脆,容易破,收起来也是保护。”
彭玉沢知道这是他搜肠刮肚才憋出来的话,调侃地笑,眸光流转风韵尽显,故意骚白他,“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正好我这得了把新的,就是缺副画,梁先生能不能给我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