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堂语说着“不讲道理。”站起来送他,“画册都在书房,我带你去挑。”
彭玉沢转眸将目光投向被圆拱镂花隔断挡开的里间,问:“你现在枕边放的是什么?”
梁堂语少眠,睡前有看书习惯,枕边肯定放着本书。
“宣和画谱。”
“那你借我看看。”
梁堂语说:“本想先给你看《芥子园画谱》,分解笔法多,你能从里头多看些用得着的纹样。”
“下次吧,这次先看《宣和画谱》。”
梁堂语也不拗,默然去里间取了书,因着上次的事叫人难过,又捎了半两茶叶给他带走。
天光大亮,枝上小鸟跳动乱叫,魏浅予踩着鹅卵石铺路若无其事端了一早晨都没见干的脸盆浇花,听闻声响回头,对梁堂语笑,“师兄早啊。彭先生,好久不见,你怎么来了?”
梁堂语不知道他师弟今天怎么突然如此勤快来他院里浇花,问:“早饭吃了吗?”
“没呢。”魏浅予放下铜盆擦手说:“等着师兄一起。”
彭玉沢睥这个小师弟浑身是戏,台下功夫比自己都强,那么大个“角儿”现在装个小的游刃有余,存心要逗他:“是的。”他道:“魏小师弟,好久不见了。以后我常来。”
他们在屋里的话魏浅予都听见了,心想你要常来是怎么个意思,这儿又不是你家。他很没道理地不喜欢彭玉沢的眼神,更讨厌他和梁堂语说话时的语气和腔调,甚至隐隐察觉到了对方的敌意。
梁堂语送彭玉沢回来时,魏浅予还蹲在院里没去吃饭,湘夫人滚在他脚边露出来雪白肚皮,魏浅予用手心搓他的蒜瓣毛,脸盆放在脚边。
他见梁堂语回来,酸溜溜地说:“送这么久,我还以为师兄跟着他走了。”
梁堂语听他话里有话,不想接腔,“洗手去吃饭。”
魏浅予说:“你们白日上班已是天天见,他抽空还要来你这借书,有借有还两次见面,再留下来探讨一二,我看这梁园迟早也得有他一间屋子。”
梁堂语轻蹙眉心,想着刚送走一个疯的怎么又来个魔的,今儿都是商量好犯病吗?
“说你心思重你还不承认,字字句句都是谬论。”
湘夫人被魏浅予赫然起身的大动作惊跳起来,一头钻进旁边花圃,魏浅予烦他师兄不懂,气呼呼道:“你就当我是谬论。师兄,我也要借书!”
梁堂语不知道他大清早没由来的生哪门子气,前天无故冷战,今儿个又使性子,刚进门时候的好脾气现在连装都不装了,
“你看书还要借?”他一早晨被大的小的排着队训,耐心告罄,略带刻薄讥讽,“盒子里的鸡血石,屋檐下的青瓦当,连带池塘里的锦鲤,擎举的莲蓬,整个梁园但凡你相中的什么不是你的?!”
魏浅予脑子嗡一声,呆愣望着他师兄,心里不合时宜冒出个荒唐念头——那要是他相中了眼前人呢?
也是他的吗?
梁堂语见他垂眸哑巴了,神色挣扎又稍显落寞,俩人面对着,谁都不再说话,气氛就这么僵持着陷入沉默。
今早院里鸟叫的分外吵闹,摆明了不愿给谁们安静。过了半晌,梁堂语心平了,抬起眼皮却不看他,盯着旁边花花圃里还没干透的水洼说:“《宣和画谱》里,花鸟、蔬果这两册被借走了,你要是想看,剩下的十八册都给你。”
魏浅予依旧垂眸敛色,他知道刚才闹得无理,现在又得他师兄先低头哄他,他师兄这么惯他宠他,该叫他如何是好?
梁堂语说完依旧板着脸,转过身踏上台阶往门内走。
“师兄。”
魏浅予突然快走两步,额头抵上他脊梁,他并不很用力给梁堂语离开的空隙,可他师兄并没有动,迈进门槛的那只脚顿住了,留在台阶上的那只还留在台阶上。
两人都沉默着,鸟鸣叽喳,竹叶簌簌,他们站在门口承了满身的风摇影动。
第30章和田玉换红豆夹
魏浅予抵了半晌后抬头,扬起笑脸挠了梁堂语腰腹上的痒痒肉后三步并两步先跳进房里,左右观望问:“师兄,你把书放在哪里了?”
梁堂语肩线缓慢放松,后背魏浅予碰过的那块地方温热,他回头看了眼亮堂的小院,跟着踏进门槛,“在床头柜子里放着,我给你拿。”
乌木雕花隔断将房子隔开里外,里间睡觉外间喝茶回客,梁堂语带他进去,蹲下身打开床头暗八仙乌木柜,魏浅予凑近端详摆在台面上那座玉山子。
他先前来时就注意到,这块玉山子造型奇特,仔细端详才看出这原本应是块废料,玉身不仅有纹,边缘还有芝麻粒杂质,但琢玉者技艺精湛,构思诡谲,借裂纹雕荷塘浮桥,桥上撑伞女子娇俏,美目顾盼。以杂质做桥下漱石青苔,小童傍石哭闹,妙趣横生……当是以天工之巧化腐朽为神奇。
“丈山尺树,寸马分人,作画讲究意在笔先,这尊玉山是意在刀先,循石而做,刀工精湛,意趣盎然,好。”
梁堂语低着头为他拿书,听他毫不吝啬赞扬,又想起了自己那盆“云壑松风”,“你猜着玉山子叫什么。”
魏浅予见浅褐色玉皮后,行草隽刻了宋代秦少游的《行香子》,于是猜,“行香子玉山。”
梁堂语心说在猜取名方面,魏浅予是有点天赋在身上的,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