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不知道,你知道这个做什么?快拿上钥匙走哇。”沈六咔一下关上了他的小窗,从窗缝中传出了于谦儿的声音,观众大笑,沈六身子一沉,藏在他的工作台下面,我已经看不到他,只看见风扇不断地摇头旋转。
第64章我是兔子
我没能从沈六口中得到什么确凿的消息,买了雪糕回去,发起群收款,有个小伙子非要说我是老员工请他吃的,不肯付钱,我也没有多计较那三块五。
晚上忙起来就昏天黑地,有个客人喝醉了酒在我屁股上摸了一把,我也忙得忘了是哪一桌的混账干的,想起前段时间的唐山的事情,回想起来,大家都劝我忍气吞声。
其实我也没有多少气,也没有力气忍。大脑那时候高速运转着这么多张桌子这么多个客人这么多个需求,好像有千百张嘴同时张开对我呐喊,而我残存的意识还在想沈六郑成刚甘玲的事情,无瑕去想我原来是被人占了便宜这回事,第二天早上想起来,又多跑了一公里,又把气撒了,心平气和地上班。
同事说我脾气可真好,如果是她一定会哭的,我倒是也没说什么。
就是这一周好像犯了水逆,全能县的流氓恶人都在这个礼拜约好了吃烤鱼,我粗略地统计了一下,从周日到周五,我被摸屁股捏大腿总共五次,平均下来四舍五入一天一次,我那条裤子一直没洗,被摸得油光水滑的,那姑娘没好意思再劝我忍气吞声,话变成了:“咱找老板评理。”
于是找了老板,老板说你忍忍,私底下给我发了五十块钱红包。
我没有第一时间和客人闹起来,一是因为累得没力气,脑袋又在思考别的,二是因为划不来,还要扣工资。但是看见这转账的消息,我反而气不打一处来,把转账退了回去。
老板发了条很长的语音,大致意思是出来打工总会遇到各种委屈,忍一忍海阔天空,那些流氓也就来一回两回,小不忍则乱大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等等,把自己的烤肉店说得仿佛刘邦斩蛇之地,诸葛隐居之村,我听了便觉困惑,但也没有回驳两句。
下班时,我骑着车慢吞吞地路过沈六的小屋,里面黑着灯,饸饹馆的卷闸门拉了一半,投出长长的昏黄的光,我碾着自己的影子,拢了拢被风吹得往后跑的粗电线,抿紧嘴唇,想着那些不快乐的事情,包含郑成刚,郑宁宁,那些面目模糊的客人,老板的五十块,还有油腻的裤子,又猛地摇头,去想了我的冰箱还有多少东西。
有半盒百梦多的咖喱块,一打芬达,一罐哈啤,因为打了工,三餐都在店里吃,于是冰箱渐渐空了,剩了一些酱料,还有一颗娃娃菜。
甘玲来,用小米辣和蒜末蒸了娃娃菜,那些牛肉实在过于边角料些了,粗粗一看以为她只是拎来了血水,洗净了泡清水,那时候已经夜里了,我特意一天没有吃东西,等了她来。煮了牛肉咖喱,土豆放了很小一个,甘玲切了一整个洋葱,却只放了一半,又细又碎,据说是她去饭店打杂时学来的。牛肉碎咕嘟咕嘟地埋在汤里,我买了八毛钱一个的白皮饼,一打十二个,微波炉热了热。
等咖喱咕嘟在汤锅里,我把脏衣服放进洗衣机里翻滚,关上卫生间的门看电影,甘玲仍然坐在她的角落。
电视正在播放广告,一个很红的男明星的眼睛特写正在划过极具科技感的线条,甘玲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我拿出配好的那把钥匙,戳戳甘玲的胳膊。
甘玲扭头,我把钥匙伸过去。
女人匆匆摊开手心,只来得及接住钥匙的尖尖,慌乱地伸过另一把手,钥匙在她手里跳了个水,从右手到左手,像条滑溜的金属鱼儿,又落回右手。
她低头看着钥匙,广告播完了,投屏开始,牛肉咖喱的香气从厨房传出来,咕嘟咕嘟,香气有形状,像两只手,捏着我们的鼻子抬起来要我们嗅一嗅。我看看甘玲,甘玲揣着钥匙,我就按下暂停,站起来去看咖喱,甘玲也起来,把剩下的洋葱碎倒进去,搅拌均匀,又咕嘟了半分钟关火。
吃起来会有一股甘甜混合着生洋葱半熟不熟的辛辣味道,牛肉本就是卤好的炖烂的边角料,吃起来软烂入味,我用勺子刮着盘子,电影里,小孩带着更小的孩子走在杂货店里,男孩教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配合自己偷东西,抬起眼来无辜地看向四周,沉默地垂着眼,看见妹妹离开,飞快地往外奔跑。【注1】甘玲忽然说:“这个小孩,就是大人不好,大人没有照顾好她,所以从家里出来,给别人带走。”
“但是对她来说,去别人家也是很好的选择,她很开心。”
“这样的日子没办法过下去。”
甘玲又是不容置疑的口吻,好像她是个导演,我瞥了一眼,掰了一小块饼蘸盘子里的汤汁:“嗯。”
“她妈妈不爱她,这个女人——”甘玲转而指了指安藤樱,“这个女人爱她,想当她妈妈。”
我说是的。
“要是我封建点就好了。”甘玲忽然说。
“嗯?”
“就会相信投胎那一套,知道宁宁从我这里吃了教训,再投胎的时候就有经验,能找到一个会照顾她的好妈妈。”
甘玲又自责她不是个好妈妈,我忽然觉得我或许选错了片子,面饼噎在嗓子眼里下不去。默默地端了杯水喝,甘玲抱着膝盖把盘子递给我,我去洗完碗筷回来,流水声哗啦啦,我明白终其一生,甘玲都没办法摆脱郑宁宁的死,我也如此,但尽管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