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知寒不太懂妈妈的话,他用小手拭去她脸上的眼泪,天真而笃定地说:“没有哦,爸爸昨天还带我去吃了哈根达斯!他不会不要我们的!”
许静盯着儿子怔了怔,唇边浮现一个凄厉的苦笑,说:“是!你是他的儿子,他怎么会不要你,他只是……不要我了。”
此后,许静像变了一个人。本来温柔如水的女子变得强势多疑,她紧紧掌控着儿子,极力阻止段鸿见他,也拒绝段鸿的离婚提议。
外婆为了照顾失意的女儿和年幼的外孙,搬到了j市,段知寒没有理由再回那个小城,“蒋周哥哥”渐渐成了他记忆里一个被阳光洒满,模糊了面孔的影子。
那是一段漫长而灰暗的岁月,段知寒愈发缄默,他不知道哪句话说得不对,就刺痛了许静敏感的神经,他同情母亲的遭遇,但也饱受她的折磨。
许静与段鸿离不了婚,原因在于段知寒的抚养权归谁,段鸿不可能放过儿子的抚养权,他是极传统的那一类男人,认定儿子就是“香火”,怎么可能让给许静?
中考结束的下午,段知寒没有回家,他打电话给许静,说自己被同学拉去聚会,这事理所当然,许静没有怀疑。而挂掉电话后,段知寒打车去了段鸿的公司。
段鸿难得见到儿子,十分高兴,急忙扔下工作,说带他去西餐厅吃饭。
段知寒挣开他,直截了当表明来意:“我永远站在我妈那边,不可能跟你,你死了这条心,跟我妈离婚吧,这么拖着你们不累,我看着都累了,而且——”
他顿了顿,素来温和的面容上扬起一抹讽笑:“刚进来时,瞧见你那秘书的肚子都大了,你真的不着急吗?”
段鸿一下子愣住,脸色变得不自在,他还想解释,可段知寒想说的已经说完,朝他点了点头,果断转身离去。
半个月后,许静和段鸿终于签了离婚协议,段知寒比他们更如释重负。
(5)
再回到记忆中的小城,是段知寒十八岁那年。那一年是多事之秋,他高考没有发挥好,准备复读一年,而外婆的体检报告出现了许多老年人惯有的健康问题。
段知寒安慰外婆:“医生说,都不是严重的病症,慢慢调理就会好的。”
外婆的目光飘在窗外,她将手心温柔地放在他手背上,过了好久,忽然感叹:“要是能回家就好了……你们这里都是高楼大厦,街道太宽,汽车又快又多,外婆有时想出去走走,可是怕走丢喽,还是我们老家好呀,空气好,水也养人……嗳外婆想起来,咱们家附近有一个高中,是城里最好的学校,不如我们回去复读?”
段知寒怔住,他还没来及回应,外婆回过了神,赧然地笑了:“哎呀,瞧!外婆糊涂了,小城里的学校再怎么好,又哪里比得上j市的学校啊!”
外婆重复:“不回去不回去……”
段知寒想了一晚上,第二天和许静说了想回小城复读的想法,许静也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同意了,她摸了摸儿子的肩膀,叹息说:“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段知寒摇了摇头:“不只是为了外婆,我也想换一个环境。”
(6)
后来,段鸿得知三人要回小城,打电话给段知寒,怒斥他拿前途开玩笑,段知寒忍着心烦,尽力温和地说:“爸爸,您都有新儿子了,多关心弟弟,少操心点我,好吗?”
谁知段鸿说:“他怎么能跟你比?你可是长子!”
段知寒不免哑然——没想到父亲的封建思想已经严重到如此地步?跟父亲交流让段知寒感到无力又可笑,于是他借口信号不好,赶紧挂掉了电话。
回到小城的那日火伞高张,也许是夏季在临走前想最后疯狂一把。段知寒与许静打扫很久不住人的老屋,用了大半天时间,简单吃过晚饭后,段知寒被遣去超市,为家里采购日常用品。
暮色里仍然浮动着些暑热,但比中午好太多了,段知寒两手各提一个沉甸甸的购物袋,散漫地踏着青石板朝家里走,这么多年街区似乎没什么变化,水畔桥边坐满了下棋聊天的闲人,烟火气息浓郁。
正当他转进小巷,忽然背后响起一阵急躁的车铃声,他连忙靠边站,可后面那人车速太快,巷子又太窄,他没来及避好,左手上提的购物袋便被撞到。
零零碎碎的东西瞬间散落一地,段知寒捏着被扯疼的左手,一时没反应过来。
“啧。”骑单车的人停住,不耐烦地回头看段知寒,仿佛对方才是犯错的那个。
段知寒有一百多度近视,但他觉得眼镜赘余,除了上课很少戴,白天光线好时没什么影响,现在天色较暗,他就有些看不清人脸,只能感知到对方是个身材瘦削的男生,轮廓挺潇洒的。
可脾气很差,他在心里补上这句。
男生跨在单车上,看了段知寒片刻,段知寒不动声色地回望。
少顷,男生从单车下来,蹲下身将散落的东西拾进袋子里,动作尽显烦躁,他三两下就收好,迈了两步走到段知寒面前,没有递给段知寒,而是扔在了人脚下。
“行了吧?”男生语气很凉。
他个子很高,段知寒平视,刚巧看到他尖尖的喉结,随后注意到,男生身上穿的是校服——第四中学的,也是明天段知寒要去报道的学校。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段知寒在心中叹息,他默默提起袋子,只是当看见那盒柔软的蜜桃被压在袋子最下面时,他忍不住了,低声说道:“你妈妈没告诉过你,撞到别人要说‘对不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