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只有他和荀廷鹤两个,他便把话说得十分直白,“第一次在亦集乃,是因狄野忽然死了,贺鲁苍让出地利,不告而退。第二次在沙井,是靠事先传信,加上狄雄临阵倒戈,扰乱大军。这两次取胜的时机,皆可遇而不可求,日后一旦狄迈独揽大权,朝廷和军队都成了铁板一块,大军再次北上,还会轻易找见这样的机会么?”
他怕荀廷鹤起疑,虽然不愿,却不得不腆着脸把自己也加进去,“加上如今我也回国,无法再传递消息,这样的时机怕是再难找了。”
荀廷鹤点头,见他似乎还有话没说完,于是并不开口,只是耐心等着。
刘绍私心并不想两国动兵,犹豫片刻,决心还是把件要紧些的事情透露给他,“早在狄迈夺权之前,我在那边,就听闻他有扩充军队、重新整编的打算,只是被狄广压着,只能做得半遮半掩。现在他挣出手脚来,天高海阔,随心所欲,夏国的军队,怕是还能再翻一番。”
荀廷鹤微微皱眉,“听闻他们人口稀少,如何能供养那么大的一支军队?”
“那是老黄历了。”刘绍喝了口茶,“从狄野年轻时,葛逻禄就在四处筑城,将许多百姓迁入进去,无论牛羊人口都繁衍了许多。”
“况且他们从古以来,都是壮年男子平时牧羊、战时从军,平日里并不需要养那么多的军队,打起仗来也就能拉出更多的人,只是并非各个都是精锐而已。”
“况且狄迈近年来征服许多部落,将夏国版图扩大了两倍有余——”他说话时,瞧着荀廷鹤的神色,果然发现他并不知道此事,“一两年之内,定会将各部人马训练成军,这些人加在一起,怎么也有近十万,所以我才敢说,日后狄迈可用的人马能翻上一番。”
荀廷鹤越听,神情就越沉重,“这些情况,若非你说,朝廷恐怕要过几年才能知道。”
后面的话他没再说,但刘绍知道他想说什么,两国交战,却连对手如何都没看清楚,实在儿戏。
“看来先前朝廷的确是轻敌了。”荀廷鹤低头沉思,把住胡须,轻轻抚动一下,“听说陛下传召过世子,不知世子的这些话可有对陛下讲过?”
刘绍微笑着摇摇头。见状,荀廷鹤会意,也没再问。
两人又谈了许久,不觉夜深,荀廷鹤恍然惊觉,连声道歉,亲自送刘绍出门,嘱咐府里的车夫相送。
刘绍自己骑了马,但拗不过,只好上车,在车上对荀廷鹤道:“大人先回去吧。”
荀廷鹤点点头,却站着没动,又对他道:“世子今晚所言,教我受益匪浅,北伐之议,看来还需斟酌。今日太晚,改日定在府中设宴,为世子接风,也算是补上今天的谢礼。”说着微笑一下。
刘绍愣愣,客套几句,钻入车内。
车架慢悠悠动起来,车夫赶着老马走出半条街去,刘绍回头瞧瞧,竟然还能看见荀廷鹤站在门口,直身而立,似乎看到他回头,对他微微颔首。
刘绍赶紧转回身来,这才有空品一品心中的吃惊。
在他心中,一个人年纪增长,或是位高权重,都会难免变得越发固执,如果二者兼有,那就更不得了,好比一艘泊在海上的巨轮,你在舵上使出一千斤的力气,也未必能扳动这船转过几分。谁知道荀廷鹤的这艘大船,竟然这般轻松就能掉转船头,听了自己这无名小卒一言,就如此审慎对待。他简直敬佩起他来了。
跳下马车时,刘绍忽然想到,其实他和荀廷鹤早该见过,不巧错过了,竟是晚了九年方才相见。
第080章边筹自古无中下(五)
之后的一个月里,刘绍又去过荀廷鹤府上几次,同他有过几番深谈,不知道荀廷鹤和洪维民在雍帝面前各自都说了什么,总之没过多久,他就收到吴宗义奉诏回京问对的消息。
因为刘凤栖的缘故,刘绍的消息还算灵通,知道吴宗义进京之后,先星夜去了洪维民府上,第二天一早被雍帝私下召见,洪维民随侍左右,至于几人间具体的谈话内容,却不得而知。
刘绍隐约感到,狄迈迟早要南下伐雍,雍人想要先下手为强,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他和两国的人毕竟都有些交往,心里实不愿两国交兵,就想着拖一天是两晌,既然阻止不了,尽量往后拖延就是。
苡橋
他因着自己这个私心,急于知道吴宗义同雍帝的谈话内容,就想去他府上探探口风。
若是按照常理而言,他和吴宗义一向没有交情,别说交情,就连交集都不多,除了他被吴宗义杀败过两次、还被他亲手擒获之外,俩人可说是半点关系没有,吴宗义必不可能同他推心置腹,把御前问对的内容透露于他。
但刘绍心里有种感觉:他去找吴宗义,吴宗义未必就不会讲。于是借口感激他的救命之恩,携礼去到他府上。
下人将他引进会客的厅堂,另外一人忙跑去通报。
吴宗义过了一阵才现身,但步伐迈得很快,绝非洪维民那般故意拿乔。
刘绍见他走近,便站起作了一揖,“见过吴将军。”
吴宗义也还了一礼,喘气有些急,忙道:“世子怎么来寒舍了?请坐!”
刘绍没坐,忽然注意到吴宗义衣服上的褶子还在,显然是刚换了身新衣,心中困惑了下,但装作没看见,又道:“先前全靠将军在阵前搭救,我才得以重回父母之国。当日在将军营中,我身无长物,又回来得匆忙,没来得及好好感谢将军。正巧将军也回来长安,便特意备上了区区薄礼,以谢将军相救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