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为了流民一事,刘客从这段时日常受阮誉之召见,也是宫里宫外来回地跑,今日直至入夜才从銮殿退出,半道却被段绪言拦了路。
“如今严公公升任司礼监秉笔太监,若再能取得东厂实权,便和我平起平坐了吧,”刘客从挑眉看向他,“这是……太子的杰作?”
段绪言不置可否,身影落在不见光的甬道上,只余了个轮廓,瞧着阴寒。
刘客从提着手中灯盏,朝前徐徐行了几步,至他身旁停下后,方才低声道:“设计礼佛途中那场刺杀的,是太子,还是皇帝?让你如愿步入了司礼监,下一个要的,就是掌印太监之位了吧。”
“用高仲景拉下梁奉,你再顺理成章地攀上去,替太子夺权,”刘客从冷眼看向他,“这么一想,我怎么觉得自己被人当刀使了一回,很不甘心呢。”
段绪言始终冷酷,沉沉道:“我对督主想要的东西,没有兴趣。”
“那是最好。”刘客从轻笑,就要抬步朝前走去。
“利用丁家母子、残杀流民诱引阮青洲出面,是你的想法?”
被这一语拦下,刘客从止了步,手中提灯轻晃。
“是,也不全是,”刘客从说,“但这就和你们妄图为难东厂为难我一样,既然我们亦敌亦友,那我以牙还牙,也称不上过分。”
段绪言说:“可纵使摆了阮青洲一道,流民之事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应付,近来督主为此很是烦心吧。”
刘客从哼笑:“想用这事来消遣我,那是大可不必。”
“那我说些别的,”段绪言停顿片刻,问,“督主觉得,阮青洲为何要留尉侍卫一人在南山?”
刘客从眉头一动,再看向他:“你们,找到高仲景了?”
段绪言说:“是太子寻到高仲景了。可尉侍卫护主是人尽皆知的事,没有阮青洲开口,高仲景能被轻易交到督主手中吗?”
“你在,”刘客从眯起眼来,“威胁我?”
段绪言淡淡道:“是提醒你,不要行差踏错,误伤了不该伤的人。督主最好还是祈求阮青洲能安然无恙,不然怎么如愿以偿。”
灯火晃动,只将面前这人映得冷漠诡谲,刘客从勉强地露了个笑:“说完了?”
段绪言说:“还有一句带给督主。时疫一日不解,高仲景便一日回不了皇都,想让梁奉再得意几时,督主说了才算。”
刘客从嗤笑:“如若此事能这么容易解决,不至于引得朝廷上下焦头烂额,你隔岸观火,可别以为多催几句,时疫就能无端端地消失了。”
“那就让我介手此事。”
闻言,刘客从眼底露出些讶异,段绪言却沉静如初,道:“事到如今,左右都是个烂摊子,让我接手,出事有人担责,若能得以了结,督主还有举荐之功,何乐不为?”
刘客从半信半疑:“吃力不讨好的事,你会上赶着往前凑?”
“所以我也不是别无所求,”段绪言淡淡一笑,转向刘客从,“既然司礼监代行左右春坊事务,那么今后司礼监中与东宫相关的一切事宜,由我来管。”
——
夏日已至,转眼将近七月,经刘客从举荐,段绪言暂以东厂属官的身份介入流民事务,眼下也为此事忙了一旬。
入伏后,到戌时天色才暗,小李子理着药碗退出寝殿,走进廊下便迎面遇上了段绪言。
“严公公又来了。”
“嗯,”段绪言垂眸看了眼他手里头端的药碗,“殿下睡了?”
“用完晚膳后便歇了,没醒呢,药放凉了也没用,这不是正要重新熬一碗过来吗。”小李子笑盈盈地瞧着人,隐约闻见些皂角味,便知段绪言定是才从宫外回来,又沐了浴。
段绪言自打出宫处理流民之事后,回回来见阮青洲时总会特意换身衣袍,虽没其他主管太监那般爱往身上熏香扑粉,但经过时也会留下几丝香,酸甜味的,嗅着怪惹人馋嘴。
小李子毕竟还是个十七八的青葱少年,总爱琢磨那味道,一入神就想起往日阮青洲常会给宫人分的小食,嘴里又冒涎水。
段绪言正好问道:“近日殿下胃口还好?”
小李子回神,应道:“天热了,也怕是药喝多了嘴里苦,前几日是怎么也吃不下,况且原先那司礼监的郑公公对东宫可是爱答不理的,旁人瞧着趋炎附势,送来饭菜也粗粝,到手边都泛凉,殿下吃到的热食还是尚食局的红苓姐姐想法子递来的呢。”
小李子说得气,看着段绪言才又笑出来:“不过多亏了严公公,自打有您接手,才催了尚膳监和内官监几回,送膳的宫人倒是不敢再怠慢了,这几日的膳食瞧着好了不少,消暑用的冰也送来了,殿下今日都能吃下半碗了。”
也才半碗。段绪言望着寝殿,顿了片刻。
“近来宫中各处削减开支,膳食比不得从前,我掏私银从宫外买了些小食,殿下若是吃不了太多,你和掌事匀些去尝。此外还有些冰镇的酸梅汤,殿下不能贪凉,放暖再往他寝殿送去。”
“哎!”小李子就知自己能沾着甜处,颔首送着那身影步向寝殿,都无暇顾及那两人之间的端倪,便端着药碗行远了。
殿内,随门轻合,泻进的灯影又被昏暗吞没,阮青洲身盖薄被,合眼侧躺在宽长的床榻之上,愈显伶仃。脚踏边摆放着水盆,其中余着块半融的冰,凉气一散,只让人觉得此处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