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也说:会的,会很快的。
家不是一个好地方。她跟妈妈挤在一张小床上,没有私密。
屋子潮湿,墙壁上结着癌症似的粉瘤。夜里阴影密布,风雨中野蕨丛生,像是埋伏着贼或蛇。
妈妈在市场卖鱼,于是她每个梦都沾满鱼腥,闪着鳞片似的,闪闪的光。贫穷与恐惧孪生,清晨之际她听到有人啜泣,还以为是梦境纠缠重叠。直到伸手摸不到妈妈,才知道原来现实也是一样的无望。
出名真好。出了名,就能泡浴缸了。
她那时候看书,书里写,漂亮的女主人在浴缸里泡着澡,喝红酒,肌肤牛奶一样细腻。她就想,浴缸是什么样的呢,是那种装鱼的铁盆吗,凹凸不平的,挂着肠子和血沫子。
娜娜坐在了大浴缸里,她双手环抱着,像感受陌生人一样感受自己的身体。脖子,手臂,腿。十指在水中叉开,假装自己是小美人鱼,轻盈如泡沫。
往事太压迫,让她想一直躺着,闭上眼睛做水晶一般的梦。她这过往的,失败的,窘迫的二十几年,像魔女琪琪失去魔法,永远陷在尘埃里。直到出名,才重新飞起来。
娜娜在虚浮的泡沫里窃喜。还好,原来她是可以长出翅膀的。
第3章娜娜小姐成名记(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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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娜打开文档,习惯性伸手摸向箱子,而后顿住。
一点恐惧顺着指尖向上蔓延:草稿抄完了。
组长跟她同居时留下来的是整整两年的稿件,她掰开揉碎用了三年,终于无话可说了。
娜娜的事业到了瓶颈期,跟许多写手一样,她走向了不可避免的同质化。
读者中有了不满意的声音,他们觉得娜娜每一本的人设都相似,每一个情节都雷同。女主脸红的描写用过不下十次,连床戏都步骤统一。
编辑表示理解:“刚出名嘛,没有发展计划,焦虑彷徨很正常。”编辑认真地跟娜娜沟通:现在的读者们都爱看大女主,你可以试一试转型。
别说大女主,她现在连娇妻都写不下去。情节早就炖烂了,再怎么变换调序,也只是很俗与比较俗的区别。
她好几天睡不着。网文产业后浪拍前浪,仅仅是三个月没开新书,她这个小天后的位置就要不保了。
借口当然有。有读者给她开脱:我们大大很忙的,她在全文存稿呢,对吧大大。
娜娜紧咬嘴唇,瞟一眼空白文档,关掉了评论区。
她可以不努力,努力的人到处都是,一抓一大把。网站开始捧新人,首页推荐的封面晃痛了她的眼睛,那些年轻新鲜的写手铆足了劲头等待一炮而红。新星是不会熄灭的,只会逐渐变暗。但娜娜充其量是白炽灯泡——耀眼的一瞬间就意味着短路,空余留漂亮的壳子。
她想了很久。抄组长的手稿显然不行了,可是让她自己写,也不可能。
娜娜感觉自己在踩高跷,在钢丝上骑自行车,她不敢动,一动就要倒塌。书房里漂亮的玻璃柜子锁着她发表的实体书、改编的漫画,还有许多昂贵的来自读者粉丝出版社赠送的摆件。
那些喧哗的世间万象,仿佛一列呼啸的火车,将引以为耻的过往在汽笛声中撕碎,抛弃于齐膝荒草。
远方是她的琉璃世界,她将追求它,也将捍卫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