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动作未免太过熟了些。
月亮好亮,哪怕是隔着窗都照的人眼疼,狐狸掩着双眸,一条尾巴卷在人身上,唇角牵出一丝苦笑。
杀吗?舍不得。
走吗?不太想。
千滋百味快要将他扯碎了,这情滋味啊,着实难尝。
“你再叫我崽子我一定咬死你,”狐狸故作咬牙切齿,言辞间却透出哽咽,“我叫松苓,松苓酒的松苓。”
他回身枕在淙舟肩窝,尾巴耷在身后,垂落床沿,像是久不见甘霖的花木,有些蔫,有些…不开心。
翌日清晨,淙舟睁眼时狐狸早已不在,右肩有些疼,手臂有些麻。他稍缓了一会,撑起身时扯到了脖颈上的伤,这事隔上几日便要上演一次,狐狸似是想吃了他,又似不想,淙舟习惯了,不算疼。
淙舟铺好床褥,推开门欲寻狐狸,却见狐狸背身蹲坐在门槛上,正舔着爪子为自己理毛,浴在日里的毛红如秋枫,尾巴支棱在晨风中,像是怕扫到地上的尘。
讲究的狐狸。
淙舟展出一个不明显的笑,上前将狐狸抱起来。松苓在他怀里打了个滚,微微张嘴,淙舟瞧见了它牙尖残余的血。
“这是偷了谁家的鸡?”淙舟自言问着,今儿心情莫名舒畅,言语中都带着难得的轻快。
松苓闻言不悦,这人醒着的时候从来不会好好说话,不是叫他崽子要当他爹,就是冤枉它偷鸡。松苓喉中滚过一声低吼,叼着淙舟的前襟就往院子里拽,淙舟抬脚踏出庭院,只见稚儿正熟练的杀鸡放血。
再往远了看,便可越过院门,看见那一座座的坟包。
稚儿手中握着一把砍骨刀,那刀又大又重,可那稚儿却寻了个好方法,他将砍骨刀嵌在木桩里,腿间夹着整只山鸡,一手握着鸡头,脖子悬空着往砍骨刀上凑。山鸡都来不及叫上一声,便被抹了脖子放了血。
稚儿脚边躺着四只死鸡,手里的是最后一只。
“神仙哥哥醒了?”稚儿拎着鸡起身,身上的粗布围裙沾满了血,这事他做惯了,对身上的血腥浑然不觉,“小狐狸起的好早,我起床的时候天还没亮呢,小狐狸已经叼着山鸡回来了,它可棒了。”
虽说是被一个孩子夸,但松苓还是很开心,他并非起得早,而是为了这几只山鸡一夜未眠,他现在好困,眼都要睁不开了,但还是用鼻尖轻轻碰了碰淙舟的胸膛,一副讨赏的神情。
淙舟抬指轻挠狐狸下巴,算是奖赏。
“娘说今天炖两只鸡,一只给爹补补身子,一只用来答谢仙君,”稚儿垂眸间终是发现了身上脏污,微微后退一步,不叫身上的血染了仙君的白袍,“娘说仙君帮了我家大忙。”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淙舟道,“我不食荤腥,这些个山鸡还是留给令尊补身的好。”
松苓鼻腔发出嗤声,这冷面仙君倒是张口就来,不食荤腥?先前在那山中小院时,两人分食一只兔子,也不知是谁啃的骨头上一点肉腥都没有。松苓心说这人道貌岸然,可闻得里屋那男人的咳嗽声,那句道貌岸然又被憋了回去。
稚儿自是不懂这些,只当是仙君苦修罢了。
那边妇人已将清粥小菜端上桌,那菜是山间野菜,入口极为清爽。淙舟碍于主家热情,只得一同坐下用饭,他用何饭食都无碍,只是苦了松苓,昨夜饿了一宿,今早又陪着仙君苦修,狐狸嗅着后厨鸡汤鲜香,口水洇湿了大块衣袍。
“神仙哥哥不吃,小狐狸可以吃,”稚儿端着一个黑瓷碗,里面冒尖的鸡肉浸在汤里,上面飘着油,澄黄的油圈反着天光,像是将晴日融在鸡汤中,“哪有小狐狸不吃鸡的呀,你昨晚就没吃东西,再不吃要饿坏了。”
真是要饿坏了。
松苓见了那碗鸡汤眸子霎时亮起,后腿一蹬,从淙舟腿上跳了下来,三两口嚼进一块鸡肉,又三两口吐出骨头。松苓用的太香,任凭稚儿在它身后玩他的尾巴,它都不在乎。
淙舟简单用完早饭,兀自倒了杯水漱口,见狐狸吃的香,突然道:“吃了人家的东西,可要干活的。”
骨头倏地卡在齿间,喷香的鸡汤瞬时化作传肠的毒药,松苓不再安生吃肉,口齿一合,骨头应声而碎。它偏头看着淙舟,瓮声抱怨。
这是它抓回来的鸡,怎的这份苦劳不算,它还要干活去?
“听话,”淙舟怕他卡到牙,俯身拔掉他口中碎骨,“去寻一块大一些的青石回来镇井,还要一盏长明灯。”
松苓闻言彻底愣住,尾巴在身后无意识摆着,拿来镇井用的青石,要他如何抱的回?且不说这青石,就说那长明灯,要它上哪去寻?
离着正午还早,青石不难寻,山坳里青石遍野,松苓蹲坐在青石边,眸中全是愁绪,一条尾巴极不耐烦的拍打着地面,这时倒也不嫌泥污染了毛。
这人真是惯会刁难狐狸,他连件衣裳都没有,就这样赤着身抱着青石回去,这后半狐生就不用过了。
狐狸正愁着,忽的有一只小手抚上他头顶,那只小手微微汗湿,隔着毛都能感觉的到。松苓回首一看,稚儿正拖着一粗长麻绳立在他身后,两条腿没在尾巴间,垂眸看着他笑。
“娘说小狐狸抱不回大石头,叫我来帮忙,”稚儿熟练的打了几个绳结,“我晓得,小狐狸能听懂我说话,你有这么多尾巴,应该是个小狐仙,可你为什么不变成人呢?变成人不就能把石头抱回去了吗?你跟着神仙哥哥,可要好好修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