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今日这种集千百人讨伐一山的情形,更是万年难见。
“荒唐,”长离气急,难得的失了风骨,摔了一茶盏子,“狐族隐于涂山千年,长老更是极少下山去,怎的就让人发现了踪迹,还惹了人命?”
外面的叫嚷声吵得他头疼,他回身想要端茶,可实在是心神不稳,茶盏被他碰翻,顺着那个劲儿滚落桌案。
碎瓷声接而响起,把一旁的小狐狸吓得不轻,长离阖眸长叹一口气,再抬眼时,眸光已然镇定。
“这是从哪起的谣言,”长离似是泄了劲,瘫坐在矮榻上,一手撑着头,一脸疲惫的看着被吓得发抖的小狐狸,“你细细说一遍,这是哪来的谣言?”
他尽力将声音放的柔和。
“前几日,爷爷带着我和弟弟下山去,他说凡间又多了好些新鲜玩意,叫我们两个去挑上一挑,给兄弟姐妹们带一些回来,”小狐狸见长离缓下了神,他也倒了两口气,放松下来,“弟弟贪玩,总是乱跑,那天我们路过一个摊子,上面挂着五花八门的面具,我看的入神了些,一不留神让弟弟跑远了。”
长离阖眸听着,倏然眉头一蹙。
“我没找到他,”小狐狸说着竟要哭了,“我找了好多条街都没找到他,我害怕,就回客栈找爷爷,爷爷起卦算了两遍,然后拉着我就走,我们去了城郊的一个庄子,那庄子很大,可却没多少人,爷爷带着我往庄子里走,走了好久才看见人。”
小狐狸说的有些激动,泪涌了出来,声音也有些哽,长离见状给他倒了盏茶,将他拉到身前坐下:“别急,慢慢说。”
小狐狸喝光了茶,点了点头缓了口气,他道:“那些人长得很可怕,他们身上都烂了,有的只是生了疮,有的烂的都能看见骨头,他们都围在一个火堆周围,火堆上有一口大锅,一个道士模样的人在给那口锅添柴,锅上有一个很大的笼屉,大到能够把我塞进去,那笼屉没有盖好盖子,能看到里面蒸了什么东西。”
说到这里他又哭了,小狐狸还是有些怕长离,他哭声压抑,只是那泪涌得愈发的凶,两只袖子根本不够擦。
长离将帕子递了过去,小狐狸摆手拒绝了,他忍下了哭声,哽咽道:“爷爷挡住了我的眼,可我还是看见了,他们…他们围着笼屉,把弟弟,把弟弟蒸了。”
思及往事,小狐狸再也忍不住了。
话音一落,长离浑身一僵,他怔愣一瞬,接着猛地扭过头来,满目惊诧中混着疑惑,他动了动嘴,应是想要问些什么,可他只觉脑中空白一片,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良久,长离好不容易寻回了声音,颤声问道:“后来呢?”
小狐狸哭得没了人声,这种回忆如同千刀万剐,将他从里到外剐了个遍,多说一个字心上的口子就多一道,好疼,他血淋淋的。
“后来…”小狐狸缓了好久,“后来爷爷见我看见了,就不遮着我的眼了,他向旁边的人打听,问这是要做什么,为什么要拿人来蒸。”
他又要哭了,可他这次忍住了:“那些人说这不是人,是道长抓回来的九尾狐,还说前一阵有人给他们说了个保命的法子,爷爷问是什么保命的法子,然后那人在爷爷耳边说了句话,还撩起袖子给爷爷看,说今儿个吃了这九尾狐,明儿他就全好了。”
“什么话。”长离指尖逐渐收紧,掌下的扶手快要被他抓碎,他心慌至极,直觉告诉他,那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我没听全,只听见几句,”小狐狸道,“那个人说,涂山九尾,其血愈疾,食之不蛊。”
其血愈疾…
食之不蛊…
何其歹毒!
“荒谬…”长离拍案而起,“荒唐!这是哪来的谣传!什么叫做食之不蛊?千百年来从未听说!真是…真是无稽之谈!”
说着长离一脚踹翻了一旁的矮凳,小狐狸从未见过如此暴怒的长离,他吓得一抽一抽的,缩在矮榻上不敢动。
“那个道士是谁?又怎会认得九尾狐?”长离着实发泄了一通,这才找回了片刻清明,“这背后有人在推泼助澜,若无人相助,那个道士绝不可能识破长老的障眼法,”他回身看向小狐狸,言辞逐渐放轻,“你可曾见着那道士身上有什么法器?”
小狐狸慌忙摇头:“不曾见过,爷爷听了那人的话就急了,说什么也要带弟弟回涂山,他怕顾不上我,就开了个阵送我回来,那阵开在庄子边上,离着人群挺远的,我进阵之前还回头看了一眼,爷爷已经带着弟弟出来了,可不知怎的…”小狐狸皱起了眉,面上还挂着水珠,“不知怎的,那些人中突然有人喊了句,涂山长老杀人了。”
涂山长老杀人了…
是谁认出了文弦。
是谁在煽风点火。
是谁抓了小狐狸崽子去蒸。
又是谁在针对涂山。
长离脑中一片混乱,整件事说下来,他绝不信这是偶然,无故而起的谣传,无端丧命的小狐狸,背后绝对有一只手在推,说不准就连那些人身上的溃烂都是其中一环。
浓云惨聚,霜风骤起,苍穹沉沉,像是要掉下来。洞中烛光在石壁上跳动,映着长离半张脸,他双唇紧抿,骤生寒凉,若是这一切都是一个局,那这人应是布置了许久。
寒毛陡然倒立,长离自袖中摸出一张符篆,三两下折成了一只纸鹤,他将纸鹤交给小狐狸:“找个没人的时辰,没人的地方,把这纸鹤送出去,”他想了想,“那背后的人说不准在哪盯着,涂山离不开人,你往丹穴山去,叫翠鸟去送,路上不要被人发现,若真有人问起,你就说是去给松苓抓稚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