炕上的说话打牌,不干她的事,地下的说话行诗令也不干她的事,她就是给来倒茶水的丫头们搭把手,顺手能做的事就做了,偶尔用痰盂给三老太爷接一回痰,端干净的茶水给他漱口,然后抓一把瓜子慢慢嗑牙。
大老太爷养了好长一捧胡须,色泽银白飘然若仙,惯常打理的很精心。这捧胡须哪一处都好,只一处不好,吃饭喝茶不甚方便,一时不甚,胡须就容易沾上米粒菜汤茶上,所以每当吃饭喝茶,须一手揽护着,才敢低头。
今日也是,凡吃菜喝茶,都得先护着胡须,他自已倒是习惯了,一边护着一边捋着,很悠然自然。
秦娇就挨他身后坐着呢,看大老太爷捋一次,她的心里就痒痒,手指也蠢蠢欲动,很想给他扎起来再编个麻花辫,最后用红丝带给挽个蝴蝶结……
一把瓜子吃完,壳儿都扔炭篓里,跟倒茶的丫头要了一杯蜜水,慢慢啜着。
不是她应该说话掺和的场合,难免无聊,三老太太也不叫她,她们几个老妯娌耍牌耍的乐乐呵呵,还说些各家长短,活到如今这个岁数,也没什么是不能说的了。
自家事自家知,但是不好管,老爷们年纪都大了,再说他们,会伤颜面,索性不说自家事,只说别家的。
说老姑太太家的事,说各家姑太太夫家的事,说姑奶奶夫家的事。
能拿来说嘴的,大抵是不甚如意的,秦家女儿教养的好,备不住她们嫁去的夫家人没规矩。三老太太没生下女儿,她能不操这种心,但另外几个老太太都有女儿有孙女,说起女婿家的糟心事是一堆接着一堆。
若是自家女儿受了人家欺辱倒还好说,秦氏男儿尽可打上门去寻个说法,偏偏就不是这种明火执仗的打打闹闹才叫人闹心。鸡毛蒜皮,狗屁倒灶,尽是些拿不上台面来说的事,说来都是小事,就是嗝应的人心里不痛快。
秦氏的名声是块肉,谁都想来叼几口,姑太太姑奶奶们忙着挡了那些闻声而来的豺狼就得花许多精力,还得扶持自家的丈夫,教养儿女,伺候公婆,照顾乡邻族亲,想想就心疼,可又帮不上多少忙。
自己曾经也是这样过来的,才知道其中的辛苦,也才有了如今的安稳踏实。若不叫她们这样走一遭,怕一辈子该有的磨难没磨完,到老了反不能安稳踏实。
老太太们不信佛,但信命,知晓命里不能事事随心顺意,得经些疙瘩事,大福报要经大疙瘩,小福报要经小疙瘩,日子太过平平顺顺了,就攒不了福报,只怕到了也是个没福的。
这话有没有道理呢,反正书上没正经说过,但却是她们活了大半辈子,该历的都历过了才攒下来的经验说法。
圣贤书上写的,都是天大地大的道理,没哪个是专记鸡毛蒜皮的,只以为鸡毛蒜皮都是小事,殊不知许多的磨难,从来都是打鸡毛蒜皮的事情上生出来的。
秦娇听着老太太们说这些人间俗话,听太爷们说些佛法道理,一句不插,仍是默默的啜饮着蜜水,一为入世者的辛酸苦辣,一为出世者的澹泊宁静,各说各的,竟也相和的很。
三老太爷怕秦娇聊赖,这会儿也不用她特意伺候,就撵她出去找府里的姐妹们耍去。
秦娇便穿了大衣裳,扣好扣子才出了暖阁子。西平府的气候很分时,若在南边,过了年天就暖了,草木早就泛了青,但此时节的西平府,还凛烈的很,腊月二十九下的雪还未消尽,风吹过来,寒煞煞的。
池子冻的结实,松柏也是冬天时褐沉沉的绿,没了清脆颜色,但日头都是比之前暖和了,檐下已经挂不住冰凌了,白日天色好,屋顶上的雪都化完了,只留向阴处还存了一些,这会儿正化成滴滴达达滴下来的水珠子。
秦娇不怕冷,也不想去找华姐儿越姐儿耍,就站在西屋檐下,仰着头伸手接那些冰冰凉凉的水珠子,水珠子落在手心便四溅开来,扑在她脸上,并没觉的冰冷,倒解了在火炉边烤出来的热燥之气。
府里大太太和三太太来时,就见秦娇一个人玩着落檐水,颇有些纯然的自得其乐。这景儿是好景,只是这落檐水寒凉的很,不适合女儿家耍。
于是大太太就唤了一声:“娇姐儿。”
秦娇两手湿淋淋的转过身来,笑的轻乎乎道:“大伯母,三伯母。”
三太太嗔怪的看她:“怎么耍这个呢,冰渗渗的凉着了可怎么好。你沅姐姐跟你几个侄女都在院里,怎么不去找她们呢。”
拿了帕子给秦娇擦手。
秦娇就说:“正想去呢。我也才出来,火炉烤的燥的很,就淋淋落檐水去去燥热气。”
大太太说:“太爷那处我找人伺候,不必拘着你在这里,去找沅姐儿华姐儿她们耍吧。”
今儿忙着,大太太也分不出多少时间跟秦娇说话,说过这两句,就进暖阁了。
秦娇只得出来,但她委实不愿去秦沅那里,就溜溜达达的进了园子。在金鱼池边转了转,她身体沉,不赶踩冰上去,就爬在池畔,抹开一块冰面,俯下身隔着冰面看里头还有没有鱼。对着冰面看了一遍,只看见里面未冻住的绿色水草,却没看见鱼。
绕过金鱼池,准备去假山那里找个避风的地方晒太阳,大老爷家园子里的假山石其实是个假山群,群落很大,但建的不高,造型秀丽多姿,有景盘山,也有空落山。大人们喜欢看景盘山,山群中种花种草,旁边还种树,营造的就是郁郁青青之态。但冬天的盘景山草枯花凋树叶落,苍凉的很,就没人愿意来看了。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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