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老儿没有吭声。
梁萤指着外头道:“井底之蛙,自个儿走出去瞧瞧,外头哪个老百姓不是欢天喜地,家家户户都能分得土地耕种,且只上交三成公粮,以后再也不用饿肚子了。
“你骂我们这帮人是土匪不假,抢豪绅手里的田产也不假。
“可是我们抢来分发给老百姓,不占一厘益处,行得正坐得端,就是比你们这些满口仁义的酸儒有实干之才!
“不仅如此,待村村通,县县通之后,衙门还会取缔老百姓的徭役,气死你们这帮酸鬼!”
顾老儿拿筷子指着她,气恼道:“休要口出狂言!”又道,“那沛宁县城里的两万冤魂只怕日日在阎王殿哭诉你们的罪行,大祸临头还敢狂妄!”
梁萤冷哼,双手抱胸冷酷道:“老娘怕个鬼!
“扶阳城战死一万大军都不怕冤魂来讨债,又岂会怕沛宁的那些替死鬼?
“当初我们劝降数日,只要他们把夏氏交出来,就不会大动干戈。倘若那些老百姓跟平中一样求自保,岂会无动于衷?
“攻平中的时候城里的官兵和老百姓不愿打仗,闹将起来,逼迫太守府议和,方才免除战乱之苦。
“那沛宁县我们劝降数日,里头的老百姓非但没有动静,不愿与我们里应外合,反而当地的县令还把劝降的官兵给杀了,割下他们的头颅挑衅。
“这等混账之事,你顾老儿可容忍得下?
“他们愿意陪夏氏一族下黄泉,岂有不允之理?”
顾老儿抨击道:“简直是诡辩!”
梁萤毫不客气戳他的痛脚道:“那我且问你,你干了三十载的父母官,这些年朝廷又逼死了多少老百姓,你可曾记过数?”
顾老儿:“……”
梁萤铁血心肠道:“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天真,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难不成是搞扶贫搞慈善吗?
“当初夏氏妄图吞并临都和永庆,派了上万大军来攻城,倘若我们未能守得住,郡里的老百姓难道就不会遭殃了?
“倘若那夏氏不来进犯,永庆临都何至于打过来呀,我们也是被逼出来的,打仗还得向老百姓借军粮,谁他娘的乐意?”
顾老儿活了一辈子,从未见过这般伶牙俐齿的女郎,忍不住道:“泼妇!诡辩!”又道,“土匪就是土匪,不论你怎么洗,都是一群草莽土匪!”
梁萤:“我放你娘的屁!我已经差人去京城上贡求俞州牧了,有正儿八经的官凭,你凭什么说我们是土匪?”
顾老儿脱口道:“不可能!你们造下这般大的孽来,人神共愤,朝廷断然不会下放官凭给你们!”
提到这茬儿,梁萤忍不住笑了起来,戳他的心窝子道:“老头子天真,朝廷是什么鬼样子,你心里头就没有点数?”
顾老儿:“……”
梁萤:“当初我们夺安县,是买的县令;夺永庆,仍然是上交给楚王十万贯钱银买的郡太守;现在夺俞州,上贡给朝廷再买俞州牧。
“这就是你效忠了三十载的朝廷,三十载的朝廷啊。”
这话委实毒辣,一下子把顾老儿给击垮了。
那种信仰坍塌来得猝不及防。
是啊,他曾经效忠了三十载的朝廷,就是这样的朝廷。
民不聊生,生灵涂炭,官官相护,党阀相争。
看不到未来。
顾老儿嘴唇嚅动,想辩解什么,终是忍下了。
似乎在一瞬间,他再也没有先前的激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