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无论如何评价,你与朕都已经化作一抔黄土,也并不会知晓了。”陈瑄招手让她走到他身边去,他指了指远处朦朦胧胧的山,“据从前就在这座山上,有一位诸侯王得了一位倾世美人,于是他就把那位美人带回了他的王宫。”
这是一个没听过的故事,谢岑儿来了兴致,顺着陈瑄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尽管故事没听过,但这座山她是知道的,名字就叫枫山,在康都南边,顾名思义秋天时候有漫山遍野的红枫可以看,在多数时候,如若陈瑄有兴致搞一搞秋獮,那多半是去这座枫山附近。
见谢岑儿顺着自己指的地方看了过去,陈瑄便继续道:“那位美人进了那位诸侯王的王宫之后,宠冠后宫,还生下了女公子,便让原先的王后嫉恨极了,于是王后便说那位美人是敌国派来的间谍,要把美人和女公子处死。诸侯自然不愿意,于是因为这件事情废了王后。”顿了顿,他看向了谢岑儿,“可后来没过几年,这个诸侯国就被旁边的诸侯国给灭国,这位美人又辗转成为了另一个诸侯国的王妃。你觉得,那位诸侯王与美人要如何评价呢?”
谢岑儿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一边觉得这问题刁钻满满全是坑,一边又隐约感觉这个故事略有那么一点耳熟,可这么一会儿又着实想不起来熟悉的原因是什么。
“那位诸侯王见色忘义?失了人心?”思索了一会儿,她试探着如此回答了。
“要是朕现在告诉你,灭掉这位诸侯国的那个国家,是王后的娘家呢?”陈瑄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谢岑儿张了张嘴巴想要说什么又咽了下去,这就有点无法回答了。
“是负心之人的报应?”她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这句话。
“而那位美人,原本就是王后的兄长特地送给那位亡国的诸侯王的。”陈瑄含笑又补充了一句,“现在还有别的评价吗?”
“这就看起来像一个处心积虑的阴谋……”谢岑儿抿了下嘴唇。
“所以你看,这些过去的事情不过只凭现在人的讲述,根本无法给出什么有用的评价。”陈瑄说道,“那些评价,是完全受到了叙述之人的操控,是好是坏,全凭人说。叙述之人不过是想借这一件事情来陈述他的想法而已,事实上真相究竟如何,就连他自己也未必有多么关心。”顿了顿,他又笑了起来,“所以百年之后朕要如何被别人评价,朕完全也不在意,昏君也罢暴君也罢,不过是别人口中说辞,与朕毫无关系。”
这话谢岑儿倒是很赞同,只是她还在想陈瑄随口说的这个故事——实在是太在意这个故事熟悉的原因是什么,明明是没有听过这么一个故事的。
而陈瑄又接着道:“其实朕一直认为,这世上对皇帝的评价总是过于……不切实际。”
谢岑儿再次看向了陈瑄,这是她第一次听陈瑄说出这样的话。
“为什么看着朕,难道你觉得朕所说不对吗?”陈瑄好笑地也看向了她,“难道你认为,这世上的人对皇帝的评价是脚踏实地的么?”
“只是……只是很惊讶会从陛下口中听到这样的话。”谢岑儿说。
“你看起来应该不像是会劝朕做个圣人的那种人,所以朕会这么说。”陈瑄说道,“圣人只存在在传说中,留存在书籍里。皇帝说起来顺应天命,是天之子,可其实也不过是一个凡人,朕可以为皇帝,你可以为皇帝,若他日有机会,梁熙也可以做皇帝。”
这话听得谢岑儿背后汗毛忽然一炸,大热天的冷汗都冒出来了。
而陈瑄似乎没发现这话到底有多么大的威力,他继续道:“当皇帝这件事情到底有什么难呢?朕可以从父皇那里得到皇位,父皇却是因为自己兄长没了且嫡宗无子嗣,所以翻着宗谱找到他成了皇帝。”顿了顿,他又看了谢岑儿一眼,眼中还是带着笑,“倘若他日你想做个女皇帝,与你两个兄长谋划一番兵变里应外合,坐在龙椅上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当然,你或者需要花费很多工夫去说服你的两个兄长让你当皇帝而不是当公主,但实际上来说,这件事情到底有什么难度呢?朕认为,并没有难度。”
谢岑儿一时间不太敢接话——她有些摸不清楚陈瑄到底是怎么把思路发散到了这里。
“如此简单的事情,如此随便就能找到的一个人,却对这么一个人有过于理想过于不切实际的期待,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陈瑄继续说道,“魏朝从南迁到康都到如今,风雨飘摇时候居多,甚至皇位继承也并非顺顺利利,而与此同时,大家想要一个克己复礼以圣人为标准的皇帝,对于这样局势、这样的天下来说,是合理的吗?”他语气慢慢冷漠下来,又轻哼了一声,“朕认为这便就是不切实际之处,所有忽视了天下局势,忽略了当时情形,而只用所谓圣人标准来对皇帝进行要求和约束的行为,都是不切实际并不合理的,朕总有一天要气死他们,把他们都气得撞柱子才好。”
听到这里,谢岑儿总算明白了陈瑄这一番话的由来,他是想到了他身为皇帝被要求的种种,又联想到了后世评价,才有了这么一番发泄。
而她也想起来陈瑄随口说的那故事究竟熟悉在哪里——他说的那什么诸侯王的故事不过假托时代,实际上不过是他亲娘的事情。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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