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是通往一个人内心的便利之路。kuaidu期初,我对芙的讲的故事没有感觉。她说的任何事,我都不在意。这里有私密甚至隐私的东西,比如说她的最近一段恋情。恋情接近尾声。他们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见面了,双方相互拉黑了联系方式。偶尔,对方会打电话过来,简单说几句。芙表示关心。挂断电话后,芙再打过去,语音提示,对方已经将她拉入黑名单。
“您拨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
有时候,对方会让芙的手机响铃一会儿。等芙要接通时,电话那头却已经挂断。这时,芙会立即回拨,打过去。语音提示:无法接通。
这样的游戏,他们之间已经玩了很多次了。最长的一次,是两个月没有任何消息。然后,忽然某一天,对方肯定是喝酒了,想到她,就又给她打电话。几句客套话之后,又不知道怎么回事,电话那头总要讲些难听的话。
“真的很累。”芙说。
“哦。”
我并不在意芙的任何感慨。我猜想,芙靠近我,有种想补偿失恋的意图。当然,这也无可厚非。我不也是这样么?当我在公司会计那里受挫时,我想的是要去小店老板娘那里找点补偿。小店老板娘推荐了芙。
我在这城市里是个陌生人,滞留的时间不定。也就是说,我说不定哪天就要走。芙是这个城市里的人。至少,从她讲的故事来判断,芙在这座城市里生活超过十五年。她对这座城市已经有了感情。从她的潜台词来判断,她也不愿意离开这里。芙有明确说过这个意思么?
“我基本上在这里各个地方,上班稳定。”芙说道,“我没有离开过。”
没有离开过,就意味着不想离开。一旦我离开,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就结束了。既然如此,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能相处一天就好好相处。
“既然在一起,就要好好地,开开心心。要是不开心,情愿不要在一起。”我说,“我不喜欢将就。我不希望你过得不开心。”
我这话的意思,是芙可以去找别人。当然,我也不介意做芙的临时替代。芙确实急需某个可以付诸真心的男人。每个人,包括我自己,我不也渴望有个能聆听、肯跟我私密相处的女人么?不管她是谁,只要肯敞开心扉,我就愿意跟她交往。我在这个时候给自己的行动信条是:敞开心扉,接纳,大胆尝试。要想有不一样的生活,一定要有不一样的行动。如果过去我是个沉默寡言,不愿意跟人交往的人,那么,从现在开始,我尝试着向某个女人敞开心扉。
跟芙的相处,与其说是一场冒险,倒不如说是一场试验。我试图通过跟芙交往,获得跟女人相处的经验。在此之后,即使我们不再见,我也能凭借这样的经验,跟另外某个女人建立新的亲密关系。也就是说,这时候我还没有意识到芙对我的特别之处和不可多得。在芙这里的体验,在任何另外某个人那里都不可重复。带着这样的心理,我并不把芙的过去放在心上。我对芙完全没有好奇。每一次见面,当我们手牵着手在外面散步,芙一遍遍讲着她那已经逝去的恋情,我一遍遍地听着。讲完了恋情,芙讲她小时候的故事,讲她如何长大,又做了哪些叛逆的事。作为少女,她曾在南下的途中,经历了一件非常羞耻却又不可避免的事。这事没有在她心里留下阴影,我不得不佩服她的精神之开朗。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有了这些年的社会经历和阅历后,芙在她复杂、惊恐的过去中,将脆弱的内心锤炼得似乎经得起任何磨砺。或许,女性的承受能力,天生就比男人强。
有两次,我们并排躺着,芙背过身去,哭了。我等着她哭了一会儿,眼泪打湿了枕头后,侧过身去轻轻地抱着她。我用身体来安慰她。
“刚开始,我很讨厌他。不过,他一直对我很好。”芙说道,“就在我对他动心了的时候,他却抛弃了我。”
“就这样了。是他抛弃了我。虽然舍不得,我却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的决定。我做不到他要求的那些。我也不想被人恨。”芙继续说道,“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只是为了过去的事而痛心。”
芙说她很享受被人照顾的感觉。那个人对她一直很好,几乎是无微不至。可他们之间相处又很痛苦。那个人总是要求她这样那样,让她不要这样或那样。他跟踪她,监督她,想要控制她。这些举动让她很不自在,觉得憋屈。
“要不是你,我肯定还是会去找他。”
我知道,在这一遍遍的诉说后,芙会放下上一段感情。对那些已经逝去的往事,摆脱它的最好办法是一遍遍地讲出来,直到自己也腻烦了。好几次,我都忍不住想说,打住,别说了,但我还是每次都忍住了。这样的类似于“剑拔弩张”的场景,我至少经历了四五次。在那之后,我终于敞开了心胸。我听芙的故事,就像听一个无关的人的经历。我又没有打算拥有芙。她随时可以离开。我不会为她的离开而痛苦之类。虽然我们相处愉快,可如果这份愉快忽然没了,只需要克制一下,过几天就习惯了。在我的情感系统里,我已经习惯不断地失去,从未试图留住某个让我快乐的东西。要是被夺走,或者丢失了,我可以找到的新的乐趣来替代。任何乐趣都不是必须。如果有必要,我可以孤独一人。
事情也如我所设想的那样,在一遍遍的诉说之后,芙在我面前提起那个人的次数少了。不过,我还是得承受精神上的历练——对,这是确切无疑的历练。我必须面对芙的心和记忆还停留在过去那段恋情上这个事实。比如,这个房间,这个衣柜,这张床,这个淋浴间,是芙跟那个我未曾见面的男人共同用过的。我们一起用餐时,芙也会想到那个男人。他们也曾像我们一样,在这个房间里,坐在这张桌子前一起用餐。每做一件事,都会掺杂上一个男人的记忆,在芙的记忆里冒出来。我怎么能忽略这些信息的干扰呢?
有几次,我甚至怀疑自己为什么这么迟钝,为什么要跑到芙这里来?我为什么要一次次承受芙跟那个男人之间的故事的折磨?要是芙胆敢或是无意间再次踢到那个男人,我大可拔腿就走。我是来这里跟芙单独相处的,不是在这个带着另外某个男人记忆的房间里,一步步拉开跟芙之间的距离的。但我能体会到芙的孤独:她必须不断地提起那个男人跟她在这个房间里经历的一切故事,这样,她才能渐渐忘记。她越是不舍,越是伤心,越需要说出来。当芙流了几次泪后,我猜想她应该已经放下了。我为芙的感情自然流露而庆幸。我自认为,像我这种情感麻木的人,实在是太无趣了。我已是“非人”——原本,我也只是机器人。
芙后来告诉我,那时候她刚认识我,对我还不熟。她失恋了,需要情感寄托。她通过这种方式,摆脱那个男人对她的影响。她并没有将我当做是可以长期依靠的对象。我们之间关系的本质性变化,是在那段时间过后。正因为我没有任何厌烦,也从来没有打断她的倾诉,芙在情伤疗愈之后,自然而然对我有了心理依赖。
我跟芙之间的交往越发深入,并非我做了什么感动她的事。相反,我基本上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每天晚上陪着她。芙需要陪伴,而我也需要陪伴。芙说她讨厌一个人在这个房间里。芙说我是第一个跟她整夜在一起的人。
“有一天晚上,我一个人走路回来。那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了。我一个人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忽然,我感觉有个人压在我身上,死死地把我按住,让我喘不过气来。我吓蒙了,几乎没了呼吸。差不多过了一个小时,我才缓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