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瑾又笑了,抬手轻拍了拍雪浪玉狮的头:“我与她多年默契,还望师哥不要夺人所爱。”他略一停顿,轻声道:“送君千里也有一别,就到这里吧。”
再送,就超过人君该做的界限了。
蜀江锦的白袍在日光下晃出浟湙的光,顾邺章凝望着那道峻挺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呼唤:“庭兰!”
前方的身影于是勒马回头,高朗音调似能冲破云翳:“师哥,我们来日再见!”
第59章弃我去者
晚朝散后,走出宫门的徐璟仞低声感慨:“真冷啊,我这一个时辰过得大气也不敢喘。”
适逢夏秋之交,他说的冷自然不是天气的冷。
许令均宽慰道:“陈王来音断绝,陛下近来不痛快,你约束好自身言行,少招惹他便是。”
徐璟仞深以为然,半是心悸半是叹惋道:“陛下也只有在看着陈王时,那双暗藏杀机的眼睛里才算是捡回了些红尘俗世的倒影,陈王一走,他便又成了独上九天宫阙的孤家寡人了。只可怜了你我这般食君俸禄的文臣,进一步唯恐俱见嫌猜,退一步又怕逢君之恶,竟是两难。”
谢瑾这一去,就是杳无音信。
夜长梦短,两地离分,顾邺章盼望着,也忧惧着。即便已有言在先,北地来的军情疏会先送至徽行殿,仍按耐不住日日过问,不得回复便不肯罢休。
他回忆着离别的每个瞬间,时常会觉得恍惚。记忆中谢瑾的目光依然清澈,一如在明凤山上那时,灰墙黛瓦、朝霞彩云皆在其中。可是细看时,那些黛瓦朝霞又好像只是寥落地倒映他的眼睛上,而不是落在他的视线里。
有时顾邺章甚至会对自己的记忆产生怀疑,谢瑾真的回过头吗,谢瑾真的说过,要与他来日再见吗?
又过半年,逢春三月,天地俱生,北地捷报频传,大军压境直逼可汗庭。
时节转暖,顾邺章原本绷紧的心弦也略松泛了些,孤家寡人难以脱身北上,但逢相思情起辗转难眠,想要纾解,便只剩遣官劳军,却又怕谢瑾介怀,执旌人选只剩。
思念二字,渐渐化作霁青纸上的娟娟落花。
建元四年的冬天格外冷些,前线传来军报,大捷。
近三载春秋瞬过,北狄一亡,肇齐疆域北延千里,数十年动荡的边境也将彻底归于安宁。
顾邺章大喜过望,虽然身体不适,仍多用了半盏碗燕。到了夜里睡着得似也比平日快些。
本以为可以一觉睡到天亮,他却做了个梦。
梦里长陵倾倒,化作了一片废墟。
好端端地做这么个梦,纵然顾邺章不信鬼神,也不由冷汗透衫睡意全无,陡然从噩梦中惊醒后,索性便睁着眼靠在床头等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