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妃搵帕,给浮云卿擦落额前的汗珠,一面吩咐道:“年前年后这一个月,她心里肯定不好受。你们呢,寻来驸马的衣物,让她歇息时搂着,也算是给她留个念想。”
女使应声说好。
后来贤妃又将两位婆子传唤至大椿堂,殷切嘱咐一番。话落起身,赶在门禁前踅回禁中。
欢乐时光总是眨眼而过,留人在苦难日子里反复煎熬受挫。在浮云卿昏睡那几天,阖府仆从只觉十二时辰过得比蜗牛爬行还慢。日盼夜盼,终于在大年三十那日,把浮云卿的精魄盼了回来。
憔悴怔忡的小娘子活似一具行尸走肉,任由女使梳妆打扮,一声不吭。养好病后,说的第一句话是,“敬先生在哪里?”
还能在哪里,自然只会待在厚重的棺椁里。官家是铁了心地要他死,为防诈尸,让他在棺椁里待七日,七日后才能下葬入土。麦婆子如实告之,又听她问:“棺椁停在哪里?”
麦婆子说这就不知道了,“官家没跟任何人提过棺椁所在,所以奴家想,您想知道内情,恐怕只能亲自进宫问一问囖。”
浮云卿怅然所失地噢了声,摆摆手遣散仆从,独自走到书房,待在敬亭颐常坐的圈椅里,从天亮待到天黑。因着她交代过,任何人不许靠近书房,所以大家只敢窝在月洞门后,时刻关注书房这处的动静。
坐到眼睛酸涩,腰椎生疼,七魄丢了三魄。再抬眸观望,见书房外站着一个陌生的身影。
那人察觉到她的目光,生硬开口,“主家去邓州前吩咐小底,大年三十晚,把这封书信交到您手里。”
浮云卿推开门扉,接过死士递来的信,“你知道他兵变未成吗?”
死士不悲不喜,神情动作比她更像傀儡。他一板一眼地回:“小底知道,这是主家的选择。信交到您手里,小底的使命就完成了。之后,小底会随主家离去。”
死士何时进到府邸,又会跑到哪里去,这些零碎事,浮云卿并不关心。
她点亮桕烛灯盏,枯黄葳蕤的烛色照亮了信封上的字。
“己丑岁暮赠吾妻书。”
一行字下面,落了个暗红色的浮云章。
浮云卿拆开信封,里面有几张信纸与一柄钥管。细长的铜钥管无意碰到她右手腕处的红珠手串,浮云卿并没在意,慢慢展开信纸,借着黯然的光亮,默声细读。
“卿卿爱鉴如晤,展信舒颜。
迭遇琐务,吾性雌懦而反复避躲,深感愧怍。季冬云寒,枯藤虬枝,常覆雪沫冰凌。比及云祁寒,谨记添衣烫食。若兴致难捱,务必氅衣冬靴覆身,手炉常备。
若深陷困囿,禅麦二婆与禁中娘子可为卿解惑。自古男出閤女出降,后必分家。所谓人情,无非愈聚愈亲,分则一盘散沙。幸卿阖家和睦,,黯然往事不必再追。
犹记合卺之喜,龙凤烛彻夜长明。卧榻一侧,卿阖眼酣睡。吾心惶惶,唯恐辜负真心。似吾不伦不类之辈,蛰伏数年,初心尽失,常作坦然貌,欺人欺己。现今真相大白,吾之所有,或欺瞒或无奈,卿可知晓。卓兄曾问,复国否?吾不曾回应。卿心乱如麻,吾亦反复纠结。曾窥长天寥阔,云影倏散。浮世万千态,何用吾手翻云覆雨?归路已明,无非困兽强撑,祈盼处决之日。
俱往矣。吾稔知此路不可回头,于拥兵复国一事无怨无悔,然于卿深以为愧。吾欺瞒行骗无数,罪孽深重,自愿堕入地狱,受尽极刑,洗刷孽障。惟情爱一事,所言所行,皆出自真心,悃愊无华。
知之不可为而为之,吾之天命也。回望潦草终生,曲径危桥历遍,悲欢离合阗满,已而,已而。
逢卿生辰,祝卿新禧,并将书信奉上。信封内附钥管一柄,由仆从引导,卿可窥见吾之所有。
永言配命,自求多福。参商难遇,不必思吾。祈卿安乐如意,长寿无极。笔落情深,恕不一一。
某叩首谨拜。
辛丑年庚寅月己丑日 ”
读完那刻,红珠手串倏地崩开,百毒珠零散地落了一地。
啪嗒,啪嗒……
落了地,红珠终于失去了光亮,彻底沦为一颗颗毫无作用的废物。
也带走了浮云卿最后的念想。
作者有话说:
“曲径危桥”出自“曲径危桥都历遍,出来依旧一吟身。”
第114章一百一十四:除夕
◎她疯魔似的叩响宫门。◎
生辰过得潦草,外面送来的贺礼堆在杂屋里,蒙上一层灰。除夕夜也过得无甚滋味,剁好的牛羊肉片闷在冰鉴里,年夜饭一道没上,大家吃着剩菜剩饭,将就过活。两位先生接连离世,别家置办喜事,阖府置办丧事,门对灯笼一概没有,取而代之的是捆扎好的白幡。大椿堂被布置成了灵堂,驸马的牌位摆在高处,地上搁着火盆和纸钱,等待浮云卿去这里走走。
婆子女使们睐见死士来去匆匆,扒着墙头一跃而过。公主府的墙头高,墙顶插着许多奇形怪状的瓷片。死士甚至不需借力,跟只野猫似的,摁着瓷片跳跃,把墙顶染得血淋淋的,血珠一滴一滴往底下流。
女使们看得龇牙咧嘴,揪着婆子的衣裳,惶恐问:“他不嫌疼么?”
两位婆子尴尬对视,异口同声道:“过完年再请熟稔的老汉修一修墙。”
月黑风高的,书房那处的对话她们听得一清二楚。婆子想,反正听那死士心意已决,她们多劝多想毫无用处,那是管不了的事。能跃过,说明墙不够高。修高墙头,省得往后再有不三不四的人来扰乱浮云卿的心。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