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孔宗收起针,又掀开炉火上煨着的药,转身出了房门。塌陷的偏房还在收拾,周鸿音就立在台阶下看着。
“没法子,”孔宗站在台阶上,说:“他这样子,真是……”
陈聪一路从山野小村走到现在,如今再也没有下地走路的机会。
“我知道你难,但陈聪不能死。”周鸿音说:“至少眼下这个关头,他不能死。”
陈聪是参汤,吊着暨南的命。
孔宗静默片刻,揣起双手说:“要保他的命不难,要保他的腿却是绝无可能,他的腿是风雪冻坏的,倘若以后都走不了路,他于官途上也再无精进可能。大梁不会给一个瘸子乌纱帽,他在朝廷上跪不下去,就没有上朝的可能。”
周鸿音声音有点干涩:“人生路漫长,不是只有这一条路。”
“他想走的只有这条路。”孔宗叹息,“贤士难寻,工部的人真是该死!”
“只要他还有手,他还能写字,他就还能往前走。”周鸿音顿了片刻,说:“谋在于众,王爷不能只有一个闵疏,陈聪官途已断,我要让他当谋士。”
他知道闵疏心不在长宁王府,他想帮一帮闵疏,帮他减轻身上的担子,让他有翱翔的机会。
他错身绕开孔宗,踏上了台阶,说:“这是他唯一的路了。”
周鸿音推开门,只看到床帐后陈聪平躺的身影。
炉子上的药咕噜咕噜沸腾,案几上还放着孔宗写了一半的药房。
陈聪就躺在那里,他睁着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头顶的床架子,上头挂着两个香包,还是从前他肃清冤案时暨南百姓送给他的。
他脸上有一股死气,青灰色的胡茬稀稀拉拉地遍布下颌,脸上细密的小伤口刚刚结痂,看起来可怖极了。
周鸿音挑开床帐看他,他动也不动,眼皮子微微合上了了,须臾之后,他说:“王爷想要收归暨南的叛军,这行不通。”
周鸿音微微一顿:“你知道?”
“我眼睛没瞎。”陈聪说,“周小将军于赈灾一事并无经验,却偏偏派了你来,三年前曲皋一战,小将军不就是靠着收归俘虏并编制成军才得以名扬天下吗?”
他手指一动,说:“如今我仕途已断……”
周鸿音听他这话,便知道他已经知晓自己的腿坏了。他沉默片刻,不知该何从安慰,但陈聪好像很快就从悲伤中抽离出来,说:“如今德州等地的粮食借调已经到了暨南,除非工部亏空赈灾银,贪污修缮桥梁费用,或提高暨南税收,否则暨南难反。周小将军为长宁王谋求的是民心,是忠军,不是只会打打杀杀的人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