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泉酒店处于山野,并不在汤本温泉街,山上有神社,供奉阿母淤琉神,也不知道是怎么拿到的经营权,穿过朱红鸟居,自缆车上行,两侧密林皑雪,万籁俱寂,只听到轨道轻微吱呀的白噪音,簌簌地落雪。
杜遂安望着窗外雪景,夕阳的瑰丽光辉倾洒在他脸上,如同烛火煌煌里的玉菩萨。他少见地没穿西装,只一件米白色的高领羊毛衫,显得脖颈修长,外罩浅杏色的毛呢大衣,墨黑长发扎成低低的马尾,从肩头一侧披下,面容澄净,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一副男大学生的清丽温柔的年轻模样。
他看起来是那么好亲近,好像无论是谁搭话,都会轻缓地笑,柔声作答。
杜莫忘看了他许久,杜遂安察觉到她的目光,转头,杜莫忘敛下眼帘,当作从未发生。
温泉酒店由旧神社改建,建筑保持着古色古香的风貌,因还未正式开张,只接待一些好友熟客,酒店里客人稀少,更能体验到环境古朴静美,曲径通幽。
年轻貌美的女将穿着青蓝绣球花的浅樱色和服,踩着啪嗒啪嗒的漆红木屐引着他们到客房。孤寂的枯山水庭院里,惊鹿清脆的声响伴随着涟涟水声,女将跪坐在廊檐下拉开障子,水风铃叮当,素雅宽敞的和室展现在眼前。
后院里温泉由玻璃落地门与房间隔开,矮桌上早已摆满玲琅满目的怀石料理,清酒尚温,是后厨算好到达时间提前烫好,整个房间里充斥着微甜的米香。
行李早他们到达,贵重物品由客人自己整理,洗漱用品则已收拾妥当,温泉岸边用漆盘摆好两件浴衣,待客人用完餐食,入浴放松,洗去旅途疲惫。
“累了吗?”杜遂安问。
杜莫忘摇头,她只觉得精神备涨,可惜一路上没长八双眼睛,好把美景看够。
女将殷勤地为杜遂安脱下大衣送去熨洗,轮到杜莫忘时,杜莫忘避开女将的帮助,自己脱下羽绒服,磕磕巴巴地说着“阿里嘎多”,双手递给她。
“杜小姐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女将笑盈盈,“叫我阿菊就好。”
阿菊会简单的中文,是店主家的妹妹,毕业于早稻田大学,修日本古典文学,辅修中文,如今一边写作一边在店里帮工。店主在东京暂时脱不开身,于是派这位富有闲情雅致的女将来招待客人。
屋里温暖,杜莫忘吃了几口菜,很快出了身汗,她吃不惯生食,什么金枪鱼腩、三文鱼片、鳌虾之类的基本没动筷子,也就雪蟹蒸蛋比较合胃口,可惜是温热的,喝下肚子总觉得少点滋味。
杜遂安没吃菜,先喝了几杯热酒,阿菊屏退酒店的女佣们,跪坐在桌前亲自替他斟酒。女人是经典的大和抚子类型,脸上总带着微笑,俯身时露出一截雪白光滑的后颈,在纸灯笼暖黄色的映照下美好得如同一块珍贵的象牙,又笼着一层绒绒的光。
杜遂安和阿菊熟识,用日语交谈,阿菊含蓄地笑,脸颊升起玫瑰色的云霞,眼睫扑扇似垂枝的早樱。她是适合低头的女人,白净的瓜子脸小巧纤细,垂下面庞似没入山峦的圆月,只露出点朦胧的白影。
两人相谈甚欢,杜遂安温文尔雅,阿菊温婉安静,都是同类型的古典美人,说起日本话来如出一辙的温言软语,颇为般配,杜莫忘心里不是滋味,只能吃着料理刷手机。
阿菊比她认识他早得很,她一个后来者怎么好意思发脾气?
手机振动两下,消息弹出屏幕,杜莫忘手忙脚乱地静音。
【虞萌:老公!】
【虞萌:在不在嘛!】
【杜莫忘:在呢。】
【虞萌:嘿嘿,老公亲亲!】
【虞萌:我爸初三去旧金山,家里没人,咱们去旅游吧!你有没有签证?一起去马尔代夫!我家在那边有合作酒店!】
【虞萌:新收的那个岛离马累好近的,水飞就五分钟,景色也好,你喜欢珊瑚和热带鱼吗?我有潜水证,可以带你去看!】
【虞萌:不喜欢潜水也没关系,我有考当地快艇证,咱们海钓也蛮开心,你喜欢粉色还是蓝色?我在纠结把新船漆成什么颜色。】
杜莫忘在心里叹息一声,马尔代夫啊,听说又暖和又漂亮,她还没看过大海呢。早知道箱根有杜遂安的旧相识,就不来了,免得心里怄气难受。
可是倘若她知道杜遂安在日本有位叫阿菊的红颜知己,她更要来了,一不留神多出个日籍养母怎么办?
【杜莫忘:抱歉虞萌,我和杜先生在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