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昱皱起了眉头,他已经知道伏波要说什么了。
见他不答,伏波又道:“你也整理了岛上黄白二册,亲手誊抄过军牌,那一家一户,几百军士,你可记在心中?”
他当然记得,能入二甲的,就没有记性不好之人,哪怕还会犯病,哪怕只有短短几日时间,他也对罗陵岛的丁口了如指掌。
“这些人的性命,岛上的,岸上的,都担在你我身上。若是能领他们活下去,跟个贪官勾结又算得了什么?”伏波不再绕弯,坦坦荡荡说道。
赤旗帮如今并不具备跟朝廷硬拼的实力,那就先想办法保存力量,生存下去。若是一味蛮干,能不能成事先不说,这些跟随她的人必然会被挥霍,成为“一将成名”背后的尸山残骸。她不是个万能的人,也没法立刻改天换地拯救苍生,只能稳扎稳打,顾住眼前。
田昱一时竟有些恍惚,他原本以为伏波让他经手这些,是为了尽快适应幕僚之职,能更好的为其效命,谁想对方却打得是这样的主意。他在乎吗?
“若我不在乎呢?”一句话从牙缝里挤了出来,田昱只觉那从业火又烧了起来。
看着那面上稍稍有些扭曲的青年,伏波叹了口气:“你是我父亲选中的,他从不用卑怯无德之人。”
伏波其实不知道那位邱大将军的用人标准,但是从他的功绩和结局看,恐怕还真不是一个懂得圆融的人。这样的人身边,又怎么可能有自私自利的恶人呢?哪怕被复仇的想法冲昏了头脑,只要回过神,看看身边,就能清醒过来吧。
田昱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嘴唇都有些微颤,然而下一刻,他讥讽的笑了出来:“刚正不阿又如何?最后还不是破家灭门,尸骨无存!”
他是在说邱大将军,也是在说自己。曾经坚持的一切都成了蒙难破家的根源,坚守信条还有什么意义?他凭什么不能变成另一副模样?
“我说服了曹县令,要跟他一起处置县中大户。”伏波并没有回答,而是说出了结果,“既然权柄已经交给了不当的人,就要想办法化为己用。我变不出可用的吏员,变不出足够的兵将,一上来就掀桌子又有什么益处?把朋友变多,敌人变少,才是弱小时的生存之道。田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这是她第一次叫自己的全名,也是他第一次听说跟县官勾结还能处置大户。她的确是个反贼,是个可以偷窃权柄,把控官吏的大豪,只是跟普通的贼寇太不相同,有了更加温和的手段。因为她是个女子,才能忍住贪念,以及那心中的仇恨吗?
然而那股重新燃起的业火,却不知不觉弱了下来。田昱没见过这样的人,可以大胆包天,也能谨小慎微,可以嫉恶如仇,也能审时度势。而最重要的,她真的跟她父亲一样,是个能把百姓放在心中的人。
看着那张因妆容显得娇艳的脸,田昱的嘴唇动了动,终于道:“你跟那狗官到底谈了什么?”
伏波笑了:“不过是借张皮罢了……”
随意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伏波认认真真讲了起来。
第一百零六章
且不说私设盐田能不能跟卫所谈拢,只是处置大户一事,有没有官府插手就是截然不同的。赤旗帮对大户动手,多半要杀人夺田,说不定还会引起朝廷恐慌,派兵来讨。而一县之尊对大户动手,只要没被反扑,就是刚正不阿,为国为民。
因而在得知伏波和曹县令商谈的内情后,田昱立刻明白过来,这是要先稳固赤旗帮在东宁的地盘了。有了地方主官的支持,什么卷宗、阴私挖不出来?只要人手足够,有些魄力,对付几个豪强还不是手到擒来。
只用了一天时间,田昱就整理出了一堆东西,毕竟以官府的立场行事,他比旁人更清楚,需要什么资料,使用什么手段都心中有数,倒是比给王掌柜支招还要简单些。
“这么快就出了方案?”伏波也有些惊讶田昱的速度,接过他递来的东西看了起来。
田昱皱着眉头看了伏波一眼,干咳一声:“这些都是官吏们用老的手段,咱们只要注意些,别让那狗官把功劳都占去便好。”
伏波看的倒是不慢,很快就理清了对方的思路。基本上就是先从积年的旧案着手,挑几个软柿子来一波狠的,并且透露赤旗帮站在县令背后的事实,如此一来,那些真有背景的也不会轻易挑刺,毕竟朝中再有人,也未必能千里驰援救人性命啊。而这消息稍稍传扬一番,百姓还能不知道是谁的功劳?毕竟曹县令可是个连盐税都敢乱加的昏官,哪有平易粮价,低息借款的赤旗帮可信可靠。
缓缓点头,伏波道:“这想法不差,丹辉有心了。不过还是要整理些文书,送到县令手中。安排人手的事已经让孙头目操办了,回来你也要好生叮嘱注意事项,让他们别被县太爷吓住了。”
“这些好说。”田昱说着又看了伏波一眼,忍不住道,“你为何还穿着裙子,不怕被人知道身份吗?”
坐在书桌后的人还是一身衣裙,只是发型和妆容没有昨日的浓艳。然而去掉了粉饰,略带麦色的肌肤更显自然,周身都干净利落,倒有几分活泼俏丽。
他并不适应她如此打扮。
伏波解释道:“只要那曹县令没有傻到家,肯定会派人跟来看看,这几日我还是做女子打扮更稳妥些,反正也没外人在。”
因为要跟县官交涉,连王掌柜都远远躲出去了,她身边只剩下心腹,换回女装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田昱僵硬的点了点头:“是我想岔了,还以为你喜欢这样的装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