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桑落知道,季商是有弱点的,也有害怕的东西,比如他害怕电闪雷鸣,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在每一个打雷的夜晚,季商都会提心吊胆地枯坐至天明。
六岁时的记忆大多都模糊了,桑落如今能记得的就是那一年夏天他失去了父亲,然后多了个哥哥,之后的记忆,每处都包含季商。
第一次见到季商是在医院,他躺在病床上,头上包着纱布,身上盖着白色的被子。
大片的纯白色里,只露出他紧闭双眼的一张小脸,同样带着苍白,脸颊上几道血痕可能是唯一的其他颜色。
在父亲去世之后,桑落一度很排斥医院,那天是桑榆告诉他,她给他找了个哥哥,他们要一起去接哥哥回家。
见到季商的第一眼,桑落不由得握紧了桑榆的手,害怕一样小声地问:“姐姐,他也使了吗?”
桑榆在和医生说话没听到他的问题,桑落便一直盯着床上的季商。
在他害怕又担忧的目光里,季商眼睫轻颤,缓缓地睁开了眼。
说来也是奇怪,季商睁眼之后,像是有种奇妙的感应,直接就朝着桑落望过来。
和他苍白的脸不同,他的眼睛是浓墨一样的黑,平静无波地看过来时,带着点微妙的悚然。桑落有些被吓到,畏缩着往桑榆身后躲了一点,但视线却还是没有移开。
想到这是桑榆给他找的新哥哥,于是牵起嘴角,冲他露了个笑脸。
季商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看,眼里的茫然在那一瞬间凝实又散开。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之后季商被接回了桑家,他们每天都会见面。
季商刚来桑家的时候,和在医院一样,完全不说话,桑落一度认为他这个哥哥是哑巴。后来问了桑榆,桑榆哭笑不得,说季商不说话,是因为季商生病了,让桑落多和他说话,陪他玩,病好了季商就会说话了。
当时季商因为坠楼伤到了后脑,有轻微的脑震荡,大概是由于大脑的保护机制,他的记忆变得模糊,很多事都记不清楚了,显得笨笨的。
桑落认真地遵循姐姐的建议,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和哥哥问好,再从早餐说到他最爱看的晨间动画片。季商依旧一言不发,最大的回应就是眼睛一直盯着他看,然后把桑落剥得坑坑洼洼的水煮蛋一口吃掉。
长久地输出没有回复,桑落对哥哥的好奇与热情消弭无影,甚至还有点讨厌这个哥哥,直到季商第一次开口和他说话。
那是在一个雷雨夜。
那晚桑榆有应酬,回来得很晚,家政阿姨把两个小孩哄睡之后就回了家,没过多久,雷雨下了起来,桑落没被雷声惊醒,而是被手臂处的痛感弄醒。
他睁开眼,先是发现卧室里的灯被打开了,然后看到季商坐在了他旁边,两只手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腕,像是抱着浮木一样抱在怀里。
因为关系不好,所以他们虽然睡在一个房间,但是两张小床。
现在桑落还躺在自己的床上,而季商则已经离开他自己的床,坐在了桑落旁边。
桑落手腕被握得很疼,一边喊疼一边要抽回手,季商毕竟年长,力气很大,也不松手。直到桑落哇哇大哭,哭声压过了屋外的雷鸣,季商这才像是突然从某种梦魇中回神,茫然又无措地看着桑落布满眼泪的脸。
“你是坏蛋,好疼好疼。”桑落哭着喊,抽回手就去打他。
季商一动不动,也不躲,好久才说了一句:“对不起。”
桑落突然就不哭了,他瞪着眼睛看向季商,看见季商额头上都是汗,顺着脸滑下来,也像是哭了一样。
“你会说话哇。”桑落坐起来,胡乱地抹了一把自己的脸,抽抽噎噎地问,“你干吗捏我?我又没有欺负你。”
季商还是说对不起。
手腕上的痛感已经没那么强了,桑落刚说一句“算了,我不生气了”,一道闪电亮起,季商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又是一把抓住了桑落的手,身体也往桑落旁边靠,几乎给他挤到了床角。
季商大概是想要收着力气,但还是没能抵挡住本能,抓得桑落又开始哇哇乱叫,一直哭一直哭,哭得可伤心了,不过只有一半是因为手疼,另一半则是因为接下来炸天一样的雷声。
桑落想把季商赶走,但雷声大得他害怕,又贪恋着他唯一的依靠,只好自己也抓回去,让季商也疼。
后来桑落可能是哭累了,就这么和季商挤在一起,你拉着我我掐着你,八爪鱼一样纠缠着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吃早餐时,桑榆看到桑落手腕上的痕迹。
因为曾经发生过桑落被保姆欺负的事情,所以桑榆很紧张,桑落立马指着季商告状:“这个大坏蛋掐的。”
桑榆皱起了眉,转头去看闷不作声的季商:“是你掐的吗?”
季商又变得沉默。
桑落见桑榆好像要发火,又有点担心季商挨骂,于是说:“我也掐回来了。”
说完他还献宝一样,走到季商旁边,把他的短袖撸起来,让桑榆看到他的杰作。
季商虽然比桑落大四岁,但因为小时候营养摄入不足,他只比桑落高半个头,瘦骨伶仃,胳膊还没桑落藕节一样的手臂粗。
此时那小细胳膊上除了原本残留的细长疤痕,还多了四五个鲜明的指甲印,渗血的那种,显然要比桑落手腕上那圈痕迹严重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