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啊!”
燕素仪这才看清楚,登时脸上有几分惊喜。眼前这家伙虽然衣衫狼狈,但还真不是个野人,可不是那日同她一块儿夜闯赵王宫的男子吗!
————
白门的人看两人相识,先入为主给定了朋友的关系,于是承了燕素仪恩情的一众弟子无以为报,便绕了个弯把这份好给了慕容恪,不仅邀他住下,还好吃好喝招待着。
燕素仪没戳破历来。慕容恪安心装扮成江湖人,但毕竟出身贵族,眼界和见识非常人能比,且他武功高强又待人亲和,于是很快于门人弟子打成一片。
那日,大雁自头顶飞过,山野起了呦呦几声鹿鸣。
燕素仪在溪边洗过一头乌丝,自然散开垂落在胸前,她拿着皂角与木梳返回屋舍,听见有个不足十岁的小童冲她喊道:“恩人姐姐,玄恭哥哥在湖心亭里同三长老下棋,大家都围着看呢,你不去吗?”
“不去。”燕素仪一口回绝,她对琴棋书画素来不感兴趣,心中一阵发笑:这下棋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有什么好看的,无趣得很!
然而她刚走了两步,就听见背后两个弟子慌忙跑过,一边跑还一边碎碎念——
“没想到这玄恭公子棋艺如此了得,一连三局,杀得三长老片甲不留!”
“哎,别提了,方才五儿喊上几个人开盘押注,我这不全压了三长老了吗,现在输得连裤衩都要赔进去了!”
说得那么惨,其实白门上下避难于此,根本没有什么钱财,大家不过以自个儿藏私的小玩意儿拿出来以物易物罢了。
燕素仪一听,停下脚步,摸着下巴思忖了一会后,追着那两个人去。等靠近了湖心亭,她在后头亮了嗓子,拿着手中珠花喊道:“你们下棋押注呢?来,小哥接着,这个给你,我全压三长老了!”
她声音清脆响亮,话一出口,在场所有人都看了过来。慕容恪亦转头来瞧,见她素面素衣,仪态大方,这番美人风骨比得上山外十万胭脂水粉,不禁也有几分怔忡。
随后,他落子,竟失了神,眼看着一副好棋,转眼失了半壁山河。
三长老在侧吹胡子瞪眼:“我一把年纪,还不至于小肚鸡肠到为几局棋怄气,要个小辈让我!”
“非是相让。”慕容恪勾唇一笑,推手作罢,道:“而是为博红颜一笑。”
只见慕容恪当着众人面走下亭廊,从还在愣神的白门少年手中拈起燕素仪的珠花,对着她遥遥一瞥:“这花如此好看,输掉了多可惜。”
白门多是男人,还是些愣头青,瞧这场面都忍不住踮脚伸脖翘首以望,更是恨不能唿哨喝彩。三长老左右瞥了两眼,看他俩郎才女貌十分登对,再扫两眼旁边一群毫不拾掇的穷小子,一人一脚踢过去:“还愣着干什么,一个个都不消练功的吗,白门还没有亡!”
等人鸟雀散,三长老捻着胡须叹了口气,端着茶壶就着嘴儿啜了一口,也摇摇晃晃走开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只可惜了隋渊那小子喽。”
莫名其妙被慕容恪挑逗一番,燕素仪本就不太自然,眼下看众人都走了,自己待在这儿也没趣,索性扭头继续往屋舍去。然而,她刚一转身,慕容恪突然向前一步拉住她的手臂,将珠花插到了她的发上。
“你想不想学鲜卑话?”赶在燕素仪开口骂人前,慕容恪先堵了她的口,一面说一面往亭中去,挑挑拣拣将棋子收回棋篓。
燕素仪和他抬杠:“我为什么要学?”
慕容恪想了想,道:“这样你就能同我这等的青年才俊对谈如流了。”
“……”燕素仪白了一眼,实在听不下去,气得要走。
慕容恪计上心来,突然开口,当面叽里咕噜说了两句鲜卑话,引得燕素仪又不甘心回头:“你说什么?”
慕容恪一脸正经:“我夸你美。”
“真的?”燕素仪一脸不信。
正巧,有位白门弟子溜回来拿落下的草帽,听见两人对话,心头毕竟向着恩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恩人姑娘,我家祖上在北方待过,晓得些鲜卑话,他……他说你是母老虎。”
燕素仪拧眉一回头,果然瞧见慕容恪在旁憋笑,她立刻瞪了一眼,腮帮鼓动咬着一口银牙狠狠道:“好呀,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也得跟我学汉话。”
“我汉话可不用你教。”哪知道慕容恪突然倾身上前,垂首在她耳畔一字一句念道:“余情悦其淑美兮,心振荡而不怡。无良媒以接欢兮,托微波而通辞(注)。”
他颂的乃是曹子建《洛神赋》中佳句,表倾慕之意,借外物传情。
燕素仪伸手要推,可手却僵在半空,恰好刮到头顶那朵珠花,突然就烧红了脸:“呸!谁稀罕你!”
隋渊手中提着两条秋日肥美的鲈鱼一路跑来,在廊桥前看见霞光中的两人,燕素仪在左脸上绯红,两眼却含笑;而慕容恪昂藏在后,器宇轩昂,人如珠玉。
“他们怎么笑得这么开心?”隋渊挠了挠头,颇为不解。
偏巧,一旁还有不开眼的附和:“掌门说的是极!”
“往日和她说十句,她也未见得有如此笑容。”隋渊提在手中的鱼儿还在活蹦乱跳,摆动的鱼尾打在他小腿上,可他却无动于衷。
彼时,谁又知道廊桥前的少年因那一抹守望,又反过头来令白门重陷危难;而廊桥上的两人,在命运与岁月的拨弄下分分合合,终致天各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