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主戴回面具,佯装要打,她忙机灵地躲开,蹿到曲言君身后窝着,吐了吐舌头:“听说慕容家的儿郎才生得好呢,我以后要嫁就要嫁给最好看的人!”
两人绕着跑,倒是叫曲言君晃得眼花,书都拿不住了:“你俩个,收敛着点。”
楼主携来玲珑针,趁机打在燕素仪的笑穴上:“嗯?你说谁不好看,再说一遍。”燕素仪顿时笑得满地打滚。
隔天,姬哥哥正给他说故事,曲言君捧了一盘子竹筒闯了进来,都是近三个月搜罗到的消息,两人说了话,将要分开时,曲言君开口:“小九不知道怎么了,逢人就说你长得好看,你又干了什么坏事?”
“怎么到你这儿都是坏事儿?”楼主抬眸,实在是委屈,“愿赌服输,她还得说上一个月呢!”
曲言君无奈地笑了笑。
这时他就蹲在案边看,却插不上话,在楼中楼里,和他的姬哥哥关系最好的人,便只有这温文如玉的文士和娇憨刁蛮的燕姨。
“中秋将至,如今楼中人多了不少,不若今年好好庆祝一番。”曲言君走至门边,回头劝道。
楼主含笑:“不过于我,只是走个过场,要点灯要赏月,你说了算。”
这会子,他终于能插上话:“姬哥哥,楼中不是新来了个厨娘吗?听说手艺可好了,你能跟她说说吗,我要吃月饼!”说完,他跳起来去抱大腿,可是抱了个满怀时,却觉得双手粘腻,低头一看,满是鲜血。
他霍然一惊,再回头,那一片白雾汀洲之上,哪里还有重檐飞楼,只剩下漩涡和一片废墟。
“爹!爹!姬哥哥!姬哥哥!”
“苏明,我好怕有一天,他们所有人都不在了,只剩下我一个人,留在世间,守着荒芜的泗水。”
高烧已退,他从梦魇里睁开眼睛,苏明放下他额上湿冷的手巾,欲起身去换架子上的水盆,却被他一手拉住:“跟我说说话吧。”
“小主人说,我听着。”苏明坐回榻边。
他想了想,随意挑了一处开始说:“姬哥哥封楼以后,父亲一直没有他的消息,我无意间偷听到父亲和大师兄的谈话,才知道这所有的图谋。那个时候,我完全无法理解,争天下,这简直不可思议!最可怕的是,他们打算若是姬哥哥不同意,就想法子使手段先斩后奏。”
“若是姬哥哥知道了,他会如何想?他们有考虑过他的感受吗?以姬哥哥的脾气,他定是不会同意,那什么周天子的血脉就这么重要吗!”说着,他眼中的光渐渐黯淡下去,惨然一笑:“我恨父亲,他让我觉得两难,我不知道该帮谁。”
苏明摇头,他躺在榻上,偏过头去:“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接受了父亲的想法,说服自己这等征服天下的大好事,姬哥哥未必不会答应,可变化却来得猝然不及。”
“主上死了,死在泗水。”
“是,父亲死了,是为了保姬哥哥,这虽然叫人痛心,却也并不能追责,可你知道的,我在那里呆了一年,一整年,我每天坐在洞窟上盯着漩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回了父亲的黑曜手串,还有他的手书。”
“陆沉机关开启后,人虽来不及走,却也不是须臾崩尽,他给我留下了话,要我代替他,继续布局,我才知道泗水楼中楼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他闭上眼睛,在痛苦的回忆中沉沦,“你知道吗,姬哥哥竟然转移走了归藏馆中的东西,甚至服下了尾生散!他要抛下我们,抛下泗水的所有人,去过只有他自己的一生……”
那一瞬间,泪涌如珠,顺着脸颊沾湿衣襟:“苏明,我忽然好恨!我恨他的软弱,恨他的背弃,我甚至觉得,父亲死得一文不值。那一整年,我没有按父亲的要求去找他,等我再想起时,我只愤怒得想要杀了他。”
“可是你知道吗?当我在洛水边看到他和吕秋时,我动摇了,我下不去手。”他抬起手臂,就着袖子抹去眼泪,目光忽然变得凌厉,“其实我没有惠仁先生那样的好脾气,既不大度,甚至还满心嫉妒,所以我在布局的时候,放任石雀儿的所作所为……”
“我曾经向阮秋风授意过,但是在洛阳,他竟违背了我的意愿,没有动吕秋,我只能在滇南动手,”姜夏又哭又笑,“可是,当我真的杀了他后,我仍旧觉得不快乐,怎么样都不快乐!”
苏明那张僵硬的脸,终于有了一丝动容和不忍,紧蹙眉头,长声一叹:“小主人,何苦呢……”
“是啊,何苦呢?”
姜夏扶着苏明的手,从榻上坐起来,愣了许久,才又续上:“有那么一瞬间,我想杀死所有人,包括我自己。从洛阳到夔州,从江陵到临川,我的心都像被撕裂一样难受,一直到滇南!”
“他真的去了天都教,他要为吕秋报仇!他依旧那么重情重义,而没心没肺的人是我,我竟然杀了对他来说那么重要的人,甚至杀死了曾经那个善良又崇拜他的自己!所以我想要补偿他,想要把滇南送给他,不,滇南怎么够,要整个天下!”
姜夏一把掀开被子,从榻上跳了下来,冷漠地打开苏明的手,慢慢向屋外走,一直走到雨涟涟的青檐下,眼睛里再也没有分毫的情感:“我现在一点也不希望他想起过去,这样,他就能连过去的我,一并忘掉。”
“那样,在被封存的记忆中,泗水楼中楼就永远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