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的话如利剑一般贯穿了我的心房,又仿佛积怨千年的苦痛在这一刻迸发。无数哀怨的亡灵在我头顶盘旋,一遍又一遍地唤着我的名字,问我&ldo;可还记否&rdo;?
多少漫漫长夜,多少泪水沾衣,终不解这一片痴情,一段情殇。
八年前的火灾,那烈焰中涅磐的女子,那哀怨的一笑,怎能不令我痛彻心扉?又怎能不令我生死相守?
可这&ldo;情&rdo;我终究还是没能守得住,我若痴守幽若,就无法顾及胭脂。若与胭脂相守,那么在天之灵的幽若又如何瞑目,我又情何以堪?
错……错……错……
这世间仿佛一切都是错的,又仿佛一切都是对的。
可无论对与错,这一切都已如此了。千百年来多少痴男怨女,多少红颜白发,不过都是一场前生今世的孽债罢了。
而我的债又何时能清,何时能了?
我苦笑着将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然而冰凉的液体并没有给我带来任何快感,心中反而更加沉重了。
老者再次把左手伸给我,道:&ldo;现在可以让我看看你的手了吧?&rdo;
我心中叹息着伸出左手,老者轻轻握住了我的手,想不到那只枯槁的手竟是这般有力且冰凉。
&ldo;不错,脉络清晰,变幻莫测,好手相,只是这&lso;情&rso;线太过杂乱。&rdo;老者叹息了一声,继续说道:&ldo;年轻人,既然你已经&lso;情殇&rso;入骨,又何苦一错再错!&rdo;
我颤声说:&ldo;情难自己,我也无可奈何?&rdo;
&ldo;唉!&rdo;老者重重地叹息道:&ldo;既然已知如此,你何不绝尘而去,从此素衣长灯呢?&rdo;
&ldo;您的意思是让我出家?&rdo;
老者点点头道:&ldo;唯有此方可解&lso;情殇&rso;之苦,方可救人救己呀。&rdo;
我愣在那里,不知如何回答。
我虽然早已厌倦了这世间的恩怨仇杀,但若真的让我绝尘而去,却还是&ldo;不舍&rdo;的。这&ldo;不舍&rdo;源自胭脂,她离开我如何活下去,我离开她这生命又有意义,此后残生也只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不可,不可。我连连摇头。
纵使情殇入骨,纵使爱恨不朽,纵使牺牲一切,我也绝不能再向上苍妥协。我已害了一个幽若,不能再伤一个胭脂了。无论怎样,我绝不能离她而去,就算世界末日我也要守着她。哪怕下一刻我就死了,我也只愿死在她怀里。
老者叹息着松开了我的手:&ldo;奈何啊奈何!想不到我们虽然有缘,但我终究还是无法救你脱离苦海。&rdo;
老者起身拿起桌上的酒瓶,对我道:&ldo;年轻人陪我出去散散步如何?&rdo;
说着老者不等我回答,便晃着似醉非醉的身体朝店门口走去。橘黄色的灯光下,那背影苍老之极,却也刚毅之极。
我默默起身追随着老者的背影走出店门口。
晚风习习,带着些说不上的苍凉与黯淡。
我和老者并肩立于店门口的一棵大树下,老者仰望着枝繁叶茂的大树嘴里嘟囔着什么。
许久后,老者将目光转向我,指着大树黯然道:&ldo;六十多年前,曾有一对情侣在这棵树下私定终身,发誓相爱到永远。这棵树啊,就是他们的媒人……&rdo;
说着说着,老者双目莹泪,苍老的脸皮无奈地抽动着。
&ldo;后来呢?&rdo;我问道。
&ldo;后来,两人决心破除门弟之见一起私奔。岂料他们中途遇上了一帮当地的悍匪,女子为了保护男子被土匪杀死。那女子当时已经怀上了孩子,顷刻间一尸两命。男子身受重伤,后被一个国民党的军官救起。世间仇杀无外乎:杀妻夺子。男子痛失爱妻爱子,此仇怎可不报!于是愤然参军,几经生死终于成为了一名德高望重的将军。但男人从未忘记复仇,他拉着自己的部队回到了故乡,然后一夜之间血洗了昔日那帮悍匪的老巢&lso;清凉山&rso;。仇恨使男人失去了理性,剿匪之后他又纵兵在&lso;清凉山&rso;下杀了三天三夜。直到无辜者的鲜血染红了&lso;清凉山&rso;下的每一条小溪,他才恍然醒悟,原来复仇之火竟是如此可怕。他一世英名尽毁于此,然而纵使悔断肝肠也难恕其过。于是他安葬了亡者,然后辞去官职住进深山,从此便守着这满山的坟墓了此残生,以恕己过。&rdo;
老者迎着晚风长长吐出一口气,目光深邃地望着我。
&ldo;年轻人,当放手时,且放手。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千万不要学那个人直到大错铸成才悔不当初。&lso;情殇&rso;虽然令你刻骨铭心,但切勿迁怒于人,万物众生都有活着的权利,无论它是善的,还是恶的。放弃仇杀,忘掉仇恨,就等于卸下了生命中的一份枷锁,人要活得坦荡荡才是啊!&rdo;
我点点头。
可我身上的枷锁太多了,我又该先卸下那一件呢?
&ldo;很好,很好!&rdo;老者仰头将瓶中的白酒一饮而尽,褶皱的脸上是一丝淡淡的微笑。也许对于他而言,身上的枷锁早已卸去了吧?那满山坟墓中的亡灵早已宽恕他了吧?
第五十二章
老者离开了,孤寂的夜色中又剩下我一个人。
眼前这棵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参天大树,它枝条上的每一片叶子都在&ldo;沙沙&rdo;作响。一种穿越了时空的孤独感深深击中了我,我负手立于树前怅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