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靖然的眸子乌黑亮泽,就好像夜空中的星子一般,散发着熠熠光亮,这光亮,照亮了林姝前行的路,“便是你不说,我也能想到你要我帮你什么,如今连王培身边的小厮都捏在你手里,难道你还能为了别的事开口?”
说着,他端起搁在书桌角落的茶蛊一口水灌了进去,殊不知这是林姝平日用的茶蛊,林姝素日里是最忌讳这些的,待客用的茶蛊和自己用的茶蛊压根就不是同一套,“只是如今我并没有与长泽郡主抗衡的本事,可我小时候和八皇子却是有几分交情的,刚好前段时间八皇子不是邀了我进宫一趟吗?正好我可以去八皇子那边探探口风,若是这件事能由八皇子出面,那就是最好不过了。”
至于他,人微言轻,就算是将嘴皮子磨破了,只怕王太后也不见得相信他。
林姝的眼神落在那缠枝青瓷茶蛊上片刻,可旋即却是看向了他,“我倒是和靖堂叔想到一起去了,只是不知道八皇子那边是如何想的……毕竟长泽郡主是八皇子的姑姑。”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兴许当时八皇子生气归生气,可等着气消了便什么都忘了。
陆靖然将茶蛊随手搁在了书桌上,沉吟道:“八皇子不像是这种人,他性子极好,胸怀苍生,原先小时候听人说哪里生了旱灾,他都能跟着皇后娘娘日日吃斋,皇后娘娘这般做那是给皇上看,给天上苍生看的,可那个时候的八皇子不过几岁,可见心地是极好的。”
“三岁看老,就算是八皇子性子变了,只怕也是坏不到哪儿去的……明儿我便进宫一趟,到时候若是有什么消息了会写信告诉四姑娘的。”
林姝又想说些道谢的话,可转而一想大恩不言谢,只道:“那待会儿我便差人多送几道菜去青松院的好……”
此时此刻的青松院,宁国公府太夫人扶着丫鬟的手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看着卧床不起的太夫人,如今太夫人死死了瞪着她,好像有满肚子的话要说,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种感觉最叫人难受了。
满头银丝的宁国公府太夫人嘴角露出几分讥诮的笑容来,“湘兰啊,你算计了一辈子,如今却落得这样一个下场,也不知道事到如今到底会不会后悔啊……”
方才她进来的时候,陈妈妈便将屋内不相干的丫鬟婆子都打发出去了,如今只有陈妈妈侯在床边,可也像是没听到似的,只垂着头,小心翼翼伺候着太夫人。
太夫人喉头又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来,面色极为难看。
宁国公府太夫人瞧见,却是摇摇头,低声道:“还记得咱们小时候,你们贺家家道中落了,我祖母想着你也算是我那远房表妹,便将你接到了郑家来,那个时候就连府中的女先生都夸你聪明,连我祖母都说里一来,恨不得将我们郑家的几个姑娘都比下来了,当时我还在想,咱们年纪相仿,也算是一种缘分了,甚至因着贺家落败了,甚至还处处照拂你。”
“还记得有一次府里头给我分下来一筐烟台大樱桃,我想着你在贺家的时候没怎么尝过这东西,甚至只给自己留了一小碟子,剩下的大半筐子都给你送去了……可你了,却是怎么待我的?当年我和老侯爷在襁褓之中便定下了亲事,可你一来,却使出那种阴损的法子来,最后你嫁到了信中侯府来了……好像每一步,你都算计的恰到好处,可又何曾算计过自个儿能落到如今这个地步来?”
当年宁国公府太夫人被自己的好姊妹算计了,遭遇信中侯府退亲,甚至如今回想起那段时光都觉得苦不堪言,只觉得每个人都好像在讥诮她似的,“……可就算是当年我那般怨恨你,可昨儿听说了你中风的消息却也是一宿没能睡着的,只想着咱们小时候的事儿,想着那老侯爷也算不得良配,这么多年下来你的日子也不算是好过,你的报应,老天爷早就还到你身上来了。”
太夫人死死盯着宁国公府太夫人,那眼神恨不得想在她脸上剜个洞出来。
宁国公府太夫人瞧着她脸上的神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晓得她到了如今还不知道悔改,其实宁国公府太夫人心地算是好的,这么些年下来也就面子上不待见她了,要不然依照着宁国公府的权势和威望,若真的想要弄死她,也算是易如反掌的事儿。
人和人的心,终究是不一样的。
而如今宁国公府太夫人却是连午饭都没有用,带着陆靖然就走了,在回程的马车上,宁国公府太夫人原本是心情不大好的,可瞧着孙儿乖巧懂事的模样,嘴角却是露出几分笑容来了,“……平日里你像个猴儿似的,一天到晚我都见不到你的人,今儿怎么就想着跟我出来走动了?原先叫你陪我一起去柳成园听戏,你都不愿意去了。”
陆靖然笑了笑,难得露出几分乖巧的模样来,“原先不给您请安的时候,您一见到我就日日念叨着,可如今陪着您来信中侯府了,您又追问个不停,您说说,到底希望我怎么做才好?”
他在这世上最敬重的便是祖父和祖母了,还记得原先父亲气的将他丢到马车上,要将他送到天津卫去,只说以后再也不管他了,是祖母颤颤巍巍追了出来,养着拐杖说要打死父亲,说是自个儿造孽,没有让父亲将他教好。
等着他去了天津卫之后,祖母更是隔三差五派人偷偷捎东西过来……那个时候的他在京城已经是臭名昭著了。
宁国公府太夫人自然是笑眯眯的说好,甚至还将小案几上的酸梅糕拨了几块到他面前去了,“若你能懂事那就最好不过了……你老子虽日日责骂你,口口声声说要打死你,可他心里也是疼惜你的,还记得你小时候他去哪儿都带着你,恨不得夜里都要带着你一起睡。”
“我还记得力一岁多的时候西北不大太平,皇上派了你老子出兵,你老子十多岁的时候就跟着你祖父外出打仗了,从小在军营里的时候比在家里的日子都多,可他走的前一夜只抱着你不肯撒手,我想着去瞧瞧你,怕他一个大男人照顾不好你,可却见着他却抱着你偷偷抹眼泪,战场上瞬息万变,他想着指不定什么时候命就丢在里头了,怕不能看到你平平安安长大,不能看到你娶妻生子……如今你这样子,他比谁心里头都难受了。”
这些事儿,陆靖然自然是不记得了,他却是记得父亲每次看到他都没好脸色的模样,更记得父亲抱着嫡弟那高高兴兴的模样,有多少次她都见着父亲用胡子去戳嫡弟,两人都哈哈大笑,他却只能一个人躲开,父亲每次见到他总是会大发雷霆的,“我知道,我都知道,这些话我从小到大不知道听您说了多少遍了,这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我说的你耳朵都快起茧子了,怎么就没见着你懂事些?如今我倒是听说这郭家小少爷能够下床走动了,你什么时候也去郭家给人家赔个不是,好在人家郭家没和你计较,要不然,只怕我这张老脸都不知道搁在哪儿了!”宁国公府太夫人耐耐心心劝着,像是没看见陆靖然脸上那敷衍的神色似的,“你们这些小儿郎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一句话不对付吵起来打起来的时候不算少,不打不相识,与人家赔个不是,这事儿也就算是了了。”
陆靖然无可奈何看了她一眼,“祖母,我也不知道与您说了多少次了,这郭家我是不会去的,还有我以后见那郭少平一次,我就打他一次,若是他有本事,还回来就是了?谁叫他没本事的?”
关键是没本事也就算了,还学人家调戏良家妇女,明明都已经见着女子扮作妇人打扮,若这种事儿真的流传出去了,只怕那妇人就只剩下一个死字……
宁国公府太夫人正欲动怒,却见着陆靖然已经开口截了她的话,“祖母,我明儿能不能进宫一趟?”
“平日里你在外头胡闹还不够,还要去宫里头胡闹不成?这宫里头也是能任由着你胡闹的地方?”宁国公府太夫人可真是拿自己这个孙子没办法,无奈道:“靖然,你如今也十七岁了,不少哥儿像你这个年纪都已经当爹了,可你怎么还这般胡闹?”
陆靖然只低声道:“谁说我进宫是要胡闹了?是前几日我在街上碰到了八皇子,八皇子邀我进宫了……我想着这件事若是被她知道了,定然会不高兴的,所以才与您说一声的,到时候您可得给我作证,免得她也说我胡闹。”
祖母说他胡闹,他笑嘻嘻岔开别的话也就过去了,可若是那个人说他胡闹,恨不得想要借着这事儿闹得满城风雨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