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闪电划过,照亮房间一瞬,让李淮得以发现,古州言早已睡了过去。是不是没有记忆的人,意味着没有了岁月留下的重重痕迹和负累,然后就会得以在每一个夜晚安眠?他看着熟睡的面庞,喃喃自语:“雪即非雪,你亦非你。”可偏偏手机的光照亮了书中的最后几句:“你乃惊见:雪还是雪,你还是你。”
李淮静坐在地毯上,今天,他回想了太多次从前。却不敢回想,他的妈妈应该也是在这样一个雨夜过世的。
那一天他本应该去见她的,要是那天他去了,她妈妈就不会去超市买菜,不会因为提不动在路边休息,不会……被那夜的狂风骤雨打落的广告牌砸中……他不会,直到第二天才收到消息。
可那个时候他在哪里?对了,他当时躺在古州言的床上,纵容他予取予求。
明明前一晚,古州言答应了他的,说会让他回家看看,可当天,古州言难得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表情,说:“淮哥,今天是我生日,能不能先陪陪我,明天再去,明天我一定让你去?”他那个时候因为愧疚,任他摆布,就果真没去了。那个晚上,他的双眼被蒙住,在无边黑夜里沉沦,古州言从背后紧紧搂住他,一道闷雷响过,古州言搂得更紧,贴在他耳边轻轻唤了声:“淮哥。”他呜咽一声,眼泪浸湿了黑布,如果不是双手被捆,他当时是想回抱住他,他想:“你不是害怕打雷吗?”
可原来他连生日都是假的。
李淮关掉手机的光,在无边的黑夜里,伴着像要把城市淹没的雨声,他点上了同古州言分别后的第一根烟。指尖微弱的一点火光在黑色里摇摇欲坠,像是卖火柴的小女孩划亮火柴照暖的冬夜一般,他盼着这点光,带他找到这颗心的出口。
第3章
“淮哥,淮哥”李淮被一双手轻轻推了推,他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靠在沙发上睡了一夜。古州言盘腿坐在沙发上,睡眼惺忪,头发乱乱的,还有些呆毛翘起来。李淮忍住想伸手去摸一摸的冲动,起身去了卧室,因为是周末,他想要回去补个回笼觉。
古州言知趣地没有吵他,李淮睡意沉沉,一觉到了中午。他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披了件外衣打开房门,古州言见他出来,把平板丢在一旁,小跑到厨房端了饭菜出来,他怯怯地站在一旁,语气讨好:“淮哥,吃午饭。”
李淮冷淡地“嗯”了声,坐了下来,他内心自嘲,自己是真得不了解眼前这个人啊,连他会做饭这件事都不知道。古州言见他坐下,笑得灿烂,眼睛亮亮的。每道菜都放了辣椒,他明明是不会吃辣的,这难道也是骗人的吗,到底哪个是真实的他?李淮忍不住又想起从前,这大概是上了年纪的标志吧。
他想起,曾经有一个清晨,他躺在床上,地上是一片狼籍,他将所有丢得动的东西全往地上砸去,那个时候他处于最愤怒的阶段,拿起水杯就砸在他头上,怒吼道:“古州言,我是骗了你,你呢?你自己不也一直在骗我吗?你从头到尾都在伪装!你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古州言当时一言不发,任他发泄,额头上的血顺着脸颊滑落,有一种脆弱的美感。他扯起嘴角露出一个笑:“我不装,你会喜欢真正的我吗?李淮,你不是脾气很好吗?看看你,现在怎么这么暴躁?因为面对的,是真正的我吗?”
李淮没有理他,发泄完裹紧被子倒在床上,古州言没有为难他,也没有扯被子,就躺在床边,连呼吸的声音都放得很低很低。一夜过去,李淮迷迷糊糊间睁开眼睛,见到的就是古州言站在卧室里的窗户边,半拉着的窗帘将破晓的光透进来,他隐藏在半明半暗的角落,他手里拿着一朵皱巴巴的纸花,一动不动。李淮那时还未回神,涌入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是,他额头上的伤怎么还没处理,他开口,说得却是:“你什么时候放我走?”
古州言转过头来,因为逆光,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能再给我唱次歌吗?”他当时这样问,室内明明没有风,他手心里的纸花却在颤抖。李淮仰头看着卧室的天花板,一个圆圆的灯挂在上头,他从前问古州言这灯是什么造型,古州言从背后搂住他,凑在他耳边,说是太阳。李淮欣赏不来,总觉得那就是一个圆,古州言是人傻钱多被坑了。
他躺在床上,听到古州言的问题,他还是□□仔细看了看那盏灯,越看越觉得那是一个“零”,那是一个信号,要他清除干净所有同古州言有关的事,他抬手盖住眼睛,“我已经卖身了,但不卖唱。”
纸花掉落,轻飘飘的,没有声音,有声音的是古州言浅浅的一声,“哦”。李淮是从手臂的缝隙里看到,那花在空中散开,落到地上变成一张皱巴巴的纸,难看极了,却是它最初的样子。
一切归零。
可是这个零怎么又变成循环的圆了呢?李淮看着面前失忆的古州言,有了种一切都是命中注定这样“宿命论”的荒谬想法。
“小垃圾,这是真实的你吗?”古州言当初说那句话时,有想过会有个失忆的他,还被叫作“小垃圾”吗?到底哪个是真正的他,他自己搞得清吗?反正李淮不知道,他夹起一个辣椒放进古州言碗里,想要整他。
古州言皱紧眉头盯着那个辣椒,最后上刑场一般夹起那个辣椒,装作不经意地,掉落在了桌子上。目睹全程的李淮“嗤”一声,失忆倒是不傻。古州言有些紧张,又想把辣椒夹起来,“不吃就别夹了。”李淮起身收拾碗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