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之际,秦止泽也见到了秦赐带入的那一队亲兵。
想起萧镜在遗诏中特特提到了此人,秦止泽不由得又多看了他两眼。本来秦赐既姓了秦,便该认自己为宗,但实际上却很少前来亲近,秦止泽对他的性情所知甚少,但料他必是聪明人。此刻,秦赐却朝他迎上前来。
秦赐神色虽透着冷酷的阴鸷,但因身材高大,到底是凛然屹然的样子,反压得秦止泽堂堂三公矮了一头。
&ldo;太子妃为何不在?&rdo;秦赐盯着他。
秦止泽望了望四周,招招手将他带到殿外的白玉阶下,石狮子旁边的阴影里,&ldo;温太后不许她出来,说是官家还未正式下诏,她的身份还不能定下。&rdo;说着说着,脸上透出忧虑的神色,&ldo;老夫虽是辅政大臣,若此刻为她出头,却难免为天下非议,说老夫以国为私……&rdo;
&ldo;官家何时下诏?&rdo;秦赐只道。
秦止泽低声道:&ldo;不好说。官家年幼,温太后定将他拘管得紧,旁人无从左右。&rdo;复深深叹口气,&ldo;秦将军是有心人,这话老夫也只同你说‐‐当前有老夫坐镇,温太后虽不敢拿阿束怎样,但怕就怕,夜长梦多啊……老夫身不自由,否则早已闯入东宫去接人了!阿束毕竟是老夫的骨肉……&rdo;说着说着,以袖掩面,竟似要擦泪一般。
&ldo;我知道了。&rdo;秦赐却只是冷淡地回应了一句,便往旁处走去了。秦止泽无端有种受了气的感觉,扭头却见秦赐在不远处追上了新升官的夏冰。
如今这事体,自己不好出面,但让秦赐出面却是绝佳的。这个胡儿,果真不蠢……亦是阿束未雨绸缪,做得一手好局啊。
秦止泽捋了捋胡须,似乎很满意地露出一个衰老的微笑。就像他自己说过的,阿束是他最喜欢的孩子啊。
这一夜平静如流水。
明明从不远的地方传来了山呼万岁的声响,甚至在那嘈杂之中,还可以分辨出置酒作乐、觥筹交错的声音,但不知为何,却令这东宫的夜晚更加地冷寂了。
阿摇在反应过来后,便心急如焚,秦束却始终只是读书。
她知道父侯尚不会就此放弃她,因为自己对父侯还有用处。只要有用处,就有底气。
&ldo;阿摇,&rdo;她出声唤,&ldo;坐下来吧,我们谈会儿心。&rdo;
阿摇转身,颇奇异地看着她道:&ldo;谈心?&rdo;
秦束微笑,&ldo;是啊,谈心。&rdo;说着,她敛袖,将灯盏中的灯芯又拨得亮了一些,火光将她鬓发如云而脊背挺直的影子优雅地拓在墙上。
阿摇迟疑地往前走了几步,便听见她问:&ldo;你今年十三岁吧,阿摇?&rdo;
阿摇不由得在秦束对面坐下,&ldo;是。&rdo;
&ldo;家里有没有让你成亲的打算?&rdo;
阿摇呛了一下,&ldo;成、成亲?不,我爷娘……&rdo;
&ldo;你和阿援,不应该在这宫里陪我一辈子。&rdo;秦束轻轻笑道,并不给她反驳的余地,&ldo;如果遇见了可心的人,又或者只是想离开了,就同我说,我来安排。&rdo;
&ldo;为什么……&rdo;阿摇于困惑之中,觉出一些酸涩的伤感来,&ldo;小娘子为什么突然说这样的话?您要赶我走么?&rdo;
&ldo;我不想赶你走。&rdo;秦束笑道,&ldo;可是这宫里,并不是人呆的地方。&rdo;
&ldo;那我就更不能走了!&rdo;阿摇急切地道,&ldo;宫闱险恶,我和阿援陪着您,不好么?&rdo;
秦束听了,只是宽容地笑,却也不再说什么了。阿摇端详着她的表情,那微妙的、仿佛很满足又仿佛很绝望的表情,突然福至心灵:&ldo;您……您是不是见到秦赐了?&rdo;
秦束那长长的眼睫微微颤了一颤,&ldo;你说什么时候?&rdo;
&ldo;入宫以后,您是不是又见过他了?&rdo;阿摇定定地看着她道,&ldo;他……您……外边有些传言,您知不知道?&rdo;
&ldo;我知道。&rdo;秦束道。
阿摇看着她,摇了摇头,&ldo;我看您是不知道。外边说得很难听,太子殿下只有六岁,您又还年轻,不论如何……&rdo;
&ldo;不论如何,他们都是要说的。&rdo;秦束忽然抬起头,朝阿摇粲然一笑,眼波之中,清光流转,&ldo;秦赐是我一手养出来的大将军,被人说几句闲话,那也是没法子的事。&rdo;
阿摇险些被小娘子的笑容惑了心神。然而旋即她就听懂了对方的话,惊得一下子站起来往后退,身子便撞翻了黄金的香炉,香灰蒙蒙地洒了满地。
阿摇的手绞紧了帕子,脸色发白地盯着秦束,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又不敢说,复杂的心情如潮水几乎将她淹没了。然而也就在此时,外边响起了异常的声音‐‐
当,当,当,是带刀佩剑的兵士的铁靴,踏在堇青石地面上的声响。
他们无视东宫侍卫的阻拦,一路走过正堂,走过游廊,走过中庭,最后成两列停在了寝殿的门外。夜色之中,他们的甲胄闪着寒光。
秦赐一手抱着金盔,一手按在佩刀上,一身红衣黑甲,夜风猎猎吹起他的披风,将他眼底的波澜吹得冷而幽深。
阿摇抢先奔了出来,看见他的一刻,吃惊地捂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