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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第1页）

后来的忘尘叟早已不记得彼时自己是如何回答的，他唯一所知的是‐‐终他一生，他都写不出如此辞藻华美的雄文，而陈叔远最终却是死不瞑目……

后来的事随着年月老去而愈发模糊，只记得铺天盖地的血光还有身后穷凶极恶的差役，山穷水尽之时，他捡了某个贵家公子的骨笄逃出生天，受尽了亲朋故旧的白眼后东奔西走，最终满身脏污地躺在某个不知名的山洞里，等他那士族庶出的表兄裴钦宴来为他收尸送终。

那日，他看着洞外飞过的白鹤，突然想干脆一了百了，好在地下与阖府团聚，就听见表哥与那余杭沈氏的公子攀谈，隐隐约约彷彿听见了周玦的名字。

&ldo;恐怕这天下也要大变了。&rdo;裴钦宴语带忧虑。

沈秋暝轻声一笑，&ldo;看着似乎是夺嫡之争，其实归根结底不过是党争罢了。不过，就算你出身河东士族，我还是劝你谨慎从事。尽管元后早逝，太子失宠，可东宫的水深不可测。就拿太子伴读，吴国公二子周玦来说，才多大的年纪，就能舌粲莲花，将江南士族笼络得死心塌地，我父兄几个对他都是赞不绝口，若不是他非嫡长子，恨不得将家姊许配给他。&rdo;

陈允怀静静听着，觉得东宫、太子、士族、洛京、周玦这些词都如同云烟一般留在了繁花似锦的上一世，如今的他不过是个流落天涯的可怜人。

&ldo;你表弟尚未甦醒？&rdo;沈秋暝口气似是迟疑。

&ldo;不曾。&rdo;

&ldo;周玦说了，他觉得陈案多有蹊跷，也派人去抢了些物证人证，日后若是有机会定会为你姨父翻案。&rdo;

裴钦宴径自感恩戴德不提，陈允怀却禁不住湿了眼眶‐‐一路颠沛至今，所见不是白眼，便是欲言又止的怜悯，真正提出要为他陈家报仇雪恨、翻案平反的，周玦还是第一人。

陈允怀在心中暗下决心，不管周玦是否能够如愿，也不管他陈某人是否还有涅槃重生的那日，周玦今日既说出了这番话，他便认下这个人情。

&ldo;表兄……&rdo;陈允怀挣扎着起身，定定地看着他们，&ldo;我这种岁数，若想习武，可有什么见效快的门派？&rdo;

沈秋暝先有些诧异，转念一想陈允怀已被断了仕途，若不想庸庸碌碌做个乡野村夫，恐怕还真的只能在江湖里厮杀出一条血路来了。

他托腮想了想，笑道：&ldo;有倒是有，可那人性情极为乖僻，而且以你的年纪，恐怕会再多受些苦楚。&rdo;

陈允怀喑哑一笑，&ldo;苦楚？如今我最不惧的，就是苦楚！&rdo;

&ldo;好！&rdo;沈秋暝击节赞叹，裴钦宴满面忧虑。

在鹤鸣山养了半月伤后，陈允怀一人独自远行，到了洞庭湖畔去寻一名为千面叟的怪人。

在湖畔守了整整十日，跪求了整整十日，又做了整整十日苦力，三十日后，千面叟终于决定收陈允怀为徒。

为他重塑筋脉，传他内功心法，教他飞檐走壁。

陈允怀夜以继日地研习，终于在三年后可以自保，轻功更是到了一流高手之境。

可不知为何，千面叟却迟迟不肯教他镇派的易容之术。

第四年时，千面叟看了看他的脸，微微叹息，&ldo;可惜了这副皮囊，最终却不能以真面目示人。&rdo;

陈允怀不假思索，取了匕首就要往面上扎，好在千面叟机警，立时打飞，怒道：&ldo;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道理你竟不懂吗？&rdo;

陈允怀惨笑：&ldo;无父无母之人，哪里还在意这点皮囊？&rdo;

千面叟摇头叹息，&ldo;可这世上，恐怕也只有这皮相可做你与亡者最后一点维系了。最起码你日日揽镜自顾时，还能从眼角眉梢窥得一丝半缕肖似之处，这样，兴许你便能永世记得他们的模样。&rdo;

陈允怀此刻心绪定了下来，才觉背后已被冷汗浸湿，千面叟喜怒不定，又戒备心甚强，故而迟迟不肯传授他易容之术，过了今日，他才算是认下了这个徒弟，至此再无保留。

&ldo;人在江湖行走，总得有个名姓。&rdo;千面叟看着他，似笑非笑，&ldo;玉面郎君如何？&rdo;

陈允怀却缓缓摇了摇头，沉声道：&ldo;无名，弟子早是已死之人，哪里还需什么名姓？&rdo;

而后，陈允怀便出师了朝堂之远，江湖之广。

总有些人需要打探些不可为外人道也的消息，有些时候还需求人顺道处理掉一些无关紧要、无伤大雅的小事。

但凡这世间不太平，但凡这世间不光明，但凡有人需要托旁人做这些晦暗遮掩的小事，陈允怀也便有了生意。

直到这日，他带着一身伤，龟缩在西北边陲的废城修养，思及前尘旧事，正自伤怀，却见有一老迈行商，骑着匹瘦骨嶙峋的老马，边用葫芦大口饮酒，边苍凉吟诵，&ldo;黄卷久忘尘世事，白云犹动故园情。无端最是城头角，频作凄凉塞上声。&rdo;

陈允怀怔怔地听了，那音调意蕴正与记忆中洛京雅韵别无二致，想不到竟也能传到塞外。

那老客商早已消失不见，陈允怀仍未回过神来，旧事如同黄沙一般没顶而来，几乎-让他不能喘息。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夕阳西下，圆月高悬，陈允怀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在面前的沙土上写下陈允怀三字，再静静地看着狂风将凌乱不堪的笔画吹散。

&ldo;红尘滚滚，尽是情愁。既生情愁，如何自在？既求自在，不如忘尘。&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