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愿意劳动,失业是不可能的,我们渊流城的人们,将来的生活只会越来越好。等着看吧。”
“不过你们也不用太敏感,我们渊流城人口不算太多,市场需求也不很大,将来,养殖场的货除了供应本地,大多都要卖到明珠城去,若说挤垮,也是先挤垮他们的。”
话里蕴含的信息量,连范弥洲也察觉到一股无法言说的寒意,沿着脊椎窜上来。
他和洛辛这时都还不明白,社会化大生产对于小农经济意味着什么。
虽然这间小小的养殖场,只不过一个雏形,远远没有达到能动摇根基的地步,但从沈轻泽的预言里,却隐隐露出了几分狰狞的獠牙。
令他们这些老派贵族,不寒而栗。
※※※
炼铁厂正式落成投入使用后,除了雷打不动的范弥洲,渊流城里几大实权官员悉数到场参观。
自从新任主祭上位后,在城里闹出的动静一天比一天大,大家都想见识见识,被沈轻泽寄予厚望的炼铁厂,是什么模样。
铁厂厂址选在赤渊河下游一处河水湍急的岸边,与矿山相距也不远,方便运输原矿石。
整个厂房用大小一致的红砖砌成,中间灰色的粘合剂用石灰、黏土和细砂浇水浆夯实,水火不侵,异常坚固。
厂房门口、大院既不是城里常见的石砖,也不是乡野间的黄泥地,而是一片严整的灰色,细密且平滑,一路延伸到大路上。
这是沈轻泽命人用石灰石、粘土磨面,煅烧后同炼铁后剩的矿渣同磨,烧制的土法水泥,工艺简单又便宜,比砖、土平整耐用,用来铺地最合算不过。
众人踩上地上只觉得坚硬平整,车轮滚过也丝毫不颠簸,连声音都不太大。
沈轻泽一行人在建设组管事的带领下,进入核心高炉区。
一排排排列规整的炼铁竖炉,像等待检阅的士兵伫立于此,每一座竖炉用红色的耐热砖砌成,背后有大型鼓风室,风口用连杆接上竖立在河岸的水力连机鼓风机。
众人只见一座座巨型木架架在湍急的河流上,每一座木架上下两端各安装一个大型卧轮,用转轴相连,像一架侧卧的马车轮躺在水中。
水中的卧轮四周倾斜叶板,类似简易版木质涡轮,在川流不息的水流中,上下卧轮不断旋转,在皮制传送弦索的牵引下,带动连杆运动,连续开合鼓风口,代替人力,可不间断向风室送风。
每一座竖炉前,都有一名着短打麻衣的工人,向炉内铲入煤炭。
随着鼓风机轰隆隆转动,源源不断的金红色生铁水,从竖炉下方的出铁嘴流向方塘,经工人撒入铁矿粉、用铁杵往复搅拌后,化为熟铁,最后于模具中浇筑成铁锭。
热浪将室温推得极高,工人们大汗淋漓,有人负责拉煤,有人负责铲渣,每道工序都分工细致,有条不紊。
仅仅是众人参观这片刻功夫,这十多座小高炉就已经炼出了小半车铁锭,冷却后一块块垒好,在灿烂的阳光下闪烁着金铁的冷光。
除了水力鼓风机,还有用水碓改造的水力锻锤。
硕大的铁锤用粗壮的横木连接,在水流的带东西下,不断将大片的铁板、铁块锻锤成型,锻锤又大又硬,落锤的力道之大,犹如巨人的脚重重蹬在地面上。
水流的轰鸣、工人们的呼号、此起彼伏的落锤声充斥其间,成型的粗钢粗铁如流水般源源不断生产而出,大大节约了人力。
这些转动的机械,既冰冷,又透着昼夜不辞辛劳的活力,仿佛有某种规律的美感蕴含其中。
眼前这一幕热火朝天的钢铁冶炼景象,自范弥洲以下,几乎所有前来参观的贵族官员都陷入了灵魂的震颤!
他们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些弄不懂原理的器械,看着仿佛没有止尽的铁水,怔怔说不话来。
他们不是没有见过大规模冶铁,矿山脚下的矿场,工人比这里还要多,但是几乎所有工序都由人力完成,出铁的效率低得令人发指,质量也参差不齐。
若非如此,渊流城也不会一直向外面卖原矿石了。
沈轻泽也在静静看着,这里是他多日来殚精竭虑操持的心血,几乎把仅剩的一点小金库都投入进去了。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后勤官滕长青,他几乎以一种膜拜的眼光紧紧盯着沈轻泽。
“主祭大人!只要这里出的铁器能优先装备卫队,从此之后,您指哪儿我打哪儿!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一直冷眼旁观不言不语的卫队队长肖蒙,此时也不由两眼放光,眼神炯炯地注目沈轻泽。
洛辛一个激灵回过神,忍不住用肥短的小腿狠狠踩了滕长青一脚:“你少来给大人献媚!这里的铁器都是要卖到明珠城去的!你不知道我们都没钱买粮了吗!”
滕长青理直气壮地反驳:“我们的城防也差很多,大部分士兵还用着木甲!没有他们,谁来保护城池!”
范弥洲轻咳一声道:“其实我的想法是……”
洛辛和滕长青横眉冷对,几乎快要打起来,闻言双双怒视范弥洲,齐声道:“你闭嘴!你不想!”
范弥洲:“……”
一群人围在沈轻泽身旁争执不休,唯有角落里站着的盐铁官伯格没有加入,他闪烁的眼神,紧抿的嘴角,昭示着同样惊骇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