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的敞篷拉货车后座面临时支起了两把凳子,开动的时候左右摇晃,发出咯咯的摩擦声,仿佛要散架似的。
岳沉舟倒是浑不在意,回程少了个人,他总算能放开手脚,不用端端正正坐那把屁股颠成几瓣的破椅子。
他双手交叉垫在脑后,架着二郎腿,优哉游哉地躺在车斗里,还时不时踩着村长的节奏点抖腿。
似是被他的动作惊到,一团胖乎乎毛茸茸的糯米球自他的胸口抬起头,仿佛睡迷糊似的,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舔嘴巴,又抖了抖一身蓬松的毛发,再次安心躺下,紧紧贴在岳沉舟的胸口。
岳沉舟睁开眼睛。
入目所及,碧空像是被清澈的泉水洗过一般,白色的飞鸟成群而过,划出弧线,消失在堆叠的森林尽头。
心口传来一种陌生而熟悉的温热触感,绒毛透过轻薄的衣衫,软软地蹭在皮肤之上,蹭的人痒痒。
他有了一种荒诞的,时空错位的错觉。
很多年前刺鼻的血腥味和和烈火燃烧过后呛人的焦臭再次卷上鼻尖,让他几乎抱不住怀里几乎没有重量的小东西。
独自一人,守着一间店,也已安稳度过千年的时光。实在没想到,不过是一次心血来潮的“咨询”,竟会牵扯出如此多的往事。
天道……
仿佛有什么人,用无机质的眼睛窥视着一切细节。然后,在某一个瞬间,冷漠地伸出冥冥之中的手,推动了其中一颗生锈的齿轮。
于是,蝴蝶扇动羽翼,天平倾斜颠倒,岌岌可危的高塔溃败不堪……曾经的一切因果际会,如同幽幽不绝的暗流,就这么穿过时光而来,酿成平静而诡谲的旋涡。
岳沉舟心烦意乱地叹了口气,心口上下起伏一瞬,腓腓如有所感,抬起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片刻之后,竟然吐出舌头,像一只真正的博美一样哈着气。
“……”
岳沉舟忍不住笑出了声:“本来就蠢,如今倒好,竟真当自己是只狗了。”
当年的腓腓可不是这幅狗样。
它虽不善战,好歹也是血统纯净的上古灵兽一脉。直到如今仍然频繁出现在各种天朝的神话传说之中。
腓腓生来令人观之欣喜,更是能以人的负面情绪为食,就连帝星都曾夸过它“养之可以忘忧”。寒岳喜爱他,甚至允许他在寒境内生活——要知道,灵兽一族汲取山川日月之灵气修炼,是领地意识相当重的一族。
现代社会的人们在各种精怪志异中寻找关于它的只言片语,再借由想象力将它还原于纸上的时候,大概绝对想不到,在n省最最普通的某条山路,一辆半新不旧的货车后座,就坐着这只传说中会为人带来好运的吉兽。
……未来甚至还可能被堂而皇之地送进宠物店洗澡。
也不知后来是受到了大战波及,还是修炼出了什么岔子,再次见面,它竟缩成了这般大小,看起来连口吐人言都不太顺利。方才岳沉舟问了几个问题,他都懵懵懂懂,记忆全无,只是不断磕磕巴巴重复着,他一直躲在这深山的山洞之中,等着岁师与寒主来找他。
也好。没有什么比全然无知更幸福。
岳沉舟不知怎的,缓缓地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