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皇帝立在那里,回眸凝眄,忽然笑生双靥,并未携扇,便挽了ju花障面,嫣然一顾,重又垂首向前。皇帝既惊且疑,脱口道:&ldo;且慢。&rdo;
她乌沉沉一双眼睛望着他,满是疑惑。皇帝终于唤了一声:&ldo;如霜。&rdo;她眉峰微蹙,过了半晌方才赧然一笑,皇帝心中一震,而她笑颜温柔,素衣微湿,愈发显得身形单薄,只是神色举止安详恬淡,仿佛许久之间在哪里见过一般。他恍惚的想,难道是她?不,不会是她,不可能是她。只是不能多想,亦不愿多想。
他抬起眼来望见塔后那两树红叶,终于低声喃喃:&ldo;长恨此身良己,莫如知。&rdo;
她随口吟出下句:&ldo;何时并枝连叶、共风雨。&rdo;
这两句出自先胜武皇帝的《题叶集》。十余载前,皇帝仍是皇子时,少年人心xg好奇,曾瞒着太傅悄悄读过这卷词集,今日忽然听她随口吟出,心头一震,几难自恃,只是怔怔的看着她。
而她恍若未知,嘴角浅浅笑意:&ldo;传说这两株槭树,为胜武帝手植,京中秋色,年年以此树为先。&rdo;
他问:&ldo;你到底‐‐你到底是谁?&rdo;
她轻轻&ldo;嗯&rdo;了一声,却并没有答话。
赵有智手心里早就攥了一手心的冷汗,此时只觉得背里凉嗖嗖的,原来连中衣都已经汗湿透了。如霜倒似无知无觉,皇帝见她立在雨中,绒绒的细雨濡湿了她的鬓发,而她纤指如玉,掠过鸦鬓,抬起眼眸,又是一笑。
皇帝也禁不住微笑,接过赵有智手中的伞,向她招了招手,道:&ldo;来,随我去折红叶。&rdo;如霜欣然应允,赵有智yu语又止,但见皇帝摆手不令他相随,只好站在原处,眼睁睁看着皇帝亲自执了伞,而如霜伴着他,两人并肩而行,渐去渐远,雨气清凉如雾,终于转过塔影,再看不见了。
塔后两株槭树的叶子,红得仿佛要燃起来一般,如霜本作女儿家打扮,一袭月白衣裳,立在红叶之下,更显得身姿娉婷,她仰面折了一枝红叶在手,殷红如血的叶子簇在脸侧,更衬得脸颊隐隐如玉色一般白晰。皇帝道:&ldo;倒不曾见你穿过这样的衣裳。&rdo;
她嘴角微扬,仿佛笑容,皇帝见她额头新伤未愈,淡淡一道红痕,想起豫王的奏报,心里倒是若有所动。如霜忽然转开脸去,轻轻叹了口气,皇帝亦不相问,过了好久,凝视着那潇潇细雨中的红叶,方才道:&ldo;原来你也读过《题叶集》。&rdo;
她垂首细抚手中的红叶,长长的睫毛阖下来,仿佛如蝶翼般轻颤,声音亦是低低的,倒仿佛是叹息:&ldo;并没有读完。&rdo;
他忽然问:&ldo;你知道这词集为何叫《题叶集》?&rdo;
叶上落了雨水,凝然如露,她拭去红叶上的水珠,抬起头来微微浅笑:&ldo;先胜武帝题叶为词,是为《题叶集》。&rdo;
皇帝望着她,就像从前从未见过她似的,嘴角微抿,那神色瞧不出什么,只是望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脸去,慢慢道:&ldo;这红叶‐‐若是题在这红叶之上,倒真的是一件雅事。&rdo;
如霜轻轻&ldo;嗯&rdo;了一声,道:&ldo;那女子姓叶。&rdo;
这是宫里数十年来的禁忌,皇帝听她忽然提及,只闻雨声唰唰轻响,雨却下得越来越大了,如霜低声细语,一如雨声:&ldo;只是国恨家仇,总叫她如何自处。纵然是两心相许,qg深似海,最后亦不过割袍断义,不顾而去。&rdo;她半个身子在伞外,肩头已经濡湿了,皇帝不由伸手握住她的手,令她靠近自己,只觉得她掌心微凉。
皇帝语气怅然如叹息:&ldo;忆昔西觉山中日,竹深如海,叶叶有qg,方知恍然如梦。&rdo;他所吟乃是先胜武帝《题叶集》跋中文字,两人立在伞下,望着那两树红叶,一时尽皆无言。
第二十二章,片云尽卷清漏滴(3)
两人皆知叶氏最后自刎而死,而先胜武帝在位二十余年,再未尝踏入大佛寺半步。自至暮年病重,方命人于寺中建此塔,然后亲幸大佛寺,手植两株槭树于塔侧。
每值秋天,这两株槭树总率先红了秋叶,点燃西长京满城的秋色。因此二树叶红殷然,比旁的枫槭之类更显色浓,所以又被称为血槭。
&ldo;这里原是叶氏自刎之地,宫中传说,槭树得了血色,所以才这样红。&rdo;皇帝仰面望着塔角的铜铃,叮叮的在风中响着:&ldo;便为此建一座塔,又有何用?&rdo;回头见如霜一双灿然如星的眸子望着自己,忽然意兴阑珊:&ldo;这样扫兴的话,原也不必说了。&rdo;
雨丝微凉,偶尔被风chui着打在脸上,如霜只是望着他,目光中无恸无哀,亦无任何喜怒之色,只是望着他,就那样望着他。他想起那个雷雨夜里,闪电似乎将天空一次次撕裂,轰轰烈烈的雷声劈开无穷无尽的黑暗,独自伫立在城楼之上,高高的城墙内外,一切都是被噬尽的暗夜,只是如此,却原来竟是如此。而世事如棋,翻云覆雨,谁知晓冥冥中竟注定如此。只是觉得累了,深重的倦意从心底里泛起来,他淡淡的道:&ldo;跟朕回宫去吧,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忘了,朕都希望你呆在朕身边。&rdo;
如霜仍未说话,一双眸子如水一般,流动着光与影,她转头看红叶,在绵绵细雨中,仿佛两树火炬,点燃人的视线。
如霜似乎真的将前事尽皆忘却了,回上苑之后,对诸人诸事皆尽不记得了,xgqg亦不似从前那般桀骜,变得温和许多。赵有智虽然忧心仲仲,但皇帝倒似淡下来了,并未复册如霜嫔妃名份。她日日出入正清宫,倒不似嫔妃,却如女官一般,宫中诸人对她称呼尴尬,只好唤作&ldo;慕姑娘&rdo;,渐渐叫了走了,便称&ldo;慕娘&rdo;。皇帝待她虽不如从前一般无端宠爱,却也迥异于后宫诸人,时常相伴左右。
&ldo;昭仪娘娘如果不计较,眼看那妖孽又要祸害后宫,娘娘原先不知道,那慕氏昔日里设毒计bi死华妃、bi疯涵妃,气死晴妃,然后独霸六宫,阖宫之中,谁不知道她的蛇蝎心肠?&rdo;说话的人渐渐倾过了身子,窃窃如耳语:&ldo;娘娘如果不趁其立足未稳,一举清除,否则后患无穷。&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