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归是乱世吧,秦桑有点疲惫地想。滔滔的永江水无尽无息地奔流而去,就像带走了她的所有思想,她已经觉得筋疲力尽。在这样纷乱的时局里,真是前途茫茫。
这一日船终于到了昌邺,秦桑立在甲板之上,看两岸樯帆林立城郭如画,真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离去不过数月,归来时,江城正是chun光乍泄,江边的垂杨新生了鹅huáng的叶子,烟笼十里长堤,郁郁葱葱,映得那江水似乎都带了chun意。而堤上芳糙漫漫,只见两三孩童,引了风筝在放,迎着江风,飞得极高极远。不论世事如何变迁,这chun天还是仍旧来到世间。秦桑不由得想起唐人的诗句:&ldo;无qg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rdo;
确实是如此吧,无论时局如何大乱,chun光仍旧是一片明媚景象。她所乘的火轮因为船身庞大,所以吃水极深。停在江心里,并不能搭栈桥,只由小舢板划了来,接了乘客下船。秦桑出走之时并无多少行李,所以也不急着下船,待得船上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郦望平才扶着她从容搭舢舟上岸。但见码头上一片繁荣景象,无数船只忙着上货卸货,更有客轮停泊,旅人往来如织,汽车洋车都停得像长龙阵似的,熙攘嘈杂,比起那天晚上在符远仓皇登船的qg形,真如同两个世界一般。
她心想,战火漫延,这样的太平光景又能维系到几时呢?昌邺原本是九省通衢,两江相冲的军事要地,只怕迟早会像符远一样,pào火轰城。现在这样,倒像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一般。她举目看人cháo如织,心想自己如果不回家去,就此转身一走,人海茫茫,可从此再也不必烦恼了。可是易连恺生死未卜,而自己眼下这样的qg形,到底该做何打算呢?
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汽车喇叭响,一部黑色的汽车开过来停下,车上跳下个人来,急切切地说:&ldo;可算是找着你了。&rdo;
她定睛一看,竟然是高绍轩。几月不见,他穿着西服背心,明明是个翩翩公子,可是满头大汗,仍旧显出一种学生般的稚气来。乌黑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她,眼底满是关切。看她认出自己,高绍轩倒觉得老大不好意思似的,按西洋礼节鞠了一躬,说道:&ldo;夫人好。&rdo;
秦桑也很客套地答了一句:&ldo;高少爷好。&rdo;
高绍轩说:&ldo;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夫人请上车吧。&rdo;
秦桑心中十分奇怪,待上了汽车之后,才知道是闵红玉早在半月前就给高佩德发了电报,高佩德深受易家重恩,虽然对符远局势无力回天,可是听说易家三少奶奶搭英国船回到昌邺,立刻就遣人来码头日日守候。而高绍轩听到这个消息,便向父亲讨了这差事来。他每天都要到码头上来看几遍,每条船进港都要张望,一直到如今都快绝望了,几乎再没有勇气到这码头上来了,只是还抱了万一的希望,所以仍旧每天都来看看,万万没想到今日真的可以接到秦桑。
秦桑十分感激,说道:&ldo;谢谢高少爷了,如今……如今……&rdo;她连说了两个&ldo;如今&rdo;,却只是最后幽幽叹了口气,望着车窗外一掠而过的街景,不再言语。
高绍轩知道她是担心易连恺的安危,于是安慰她说:&ldo;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父亲遣了很得力的人去西北,正极力打听公子爷的下落,少奶奶不必太过忧心。&rdo;
高绍轩将她送至昌邺城中易宅,易家几个仆佣见了她如见了凤凰一般,拥着她走进屋子,韩妈更是直掉眼泪:&ldo;少奶奶,你可回来了。&rdo;高绍轩见到这样的qg形,不便久坐,便当即告辞而去。而郦望平见她神色疲倦,便说道:&ldo;我也先告辞了,请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力打听他的下落。&rdo;
秦桑点点头,说道:&ldo;多谢了。&rdo;
郦望平笑了一笑,似乎有点惆怅,过了片刻,才说道:&ldo;这是你第一次为了他,向我道谢。&rdo;
秦桑慢慢地道:&ldo;他明明知道你是谁,却没有杀你。&rdo;
郦望平说道:&ldo;所以我会去替你打听,请你放心,我们的人在西北也有关系,一定可以打听得出来。&rdo;
秦桑问:&ldo;那么你现在要去哪里呢?&rdo;
郦望平道:&ldo;战火已燃,自然是去最险要的地方。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这次我因为私人的关系,没有尽到责任,所以现在要去尽责了。&rdo;
秦桑亦不再追问他要往哪里去,只是说道:&ldo;那么,请珍重。&rdo;
郦望平则鞠了一躬,说道:&ldo;易夫人,请珍重。&rdo;他凝视秦桑片刻,转身大踏步而去。
秦桑连日舟车劳顿,却也是累极了。家里下人见她回来,亦觉得安下心来。韩妈服侍她洗澡换衣,又帮她取了电chui风来chuigān了头发,说道:&ldo;少奶奶,你歇一歇吧,我瞧你的脸色真是倦极了。&rdo;
秦桑确实累得连话都不愿意说了,&ldo;嗯&rdo;了一声,便伏在chuáng上沉沉睡去。韩妈替她盖上了被子,又放下窗帘,才轻手轻脚地走出屋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