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子里头果然有一双平底鞋,闵红玉换上了,又把高跟鞋装在箱子里。潘健迟忍不住语带讥讽:&ldo;我以为你带了两箱金条,谁知你带了两箱衣物。&rdo;
闵红玉笑道:&ldo;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我这样的女人,能不多带几身衣服出门吗?而且西北这时候还冷着呢,我当然要带上大衣靴子什么的。&rdo;
潘健迟道:&ldo;西北此去千里之遥,难道你就打算这样一步步走着去?&rdo;
闵红玉道:&ldo;走着去太慢了,只怕咱们还没有走到,易连恺就已经被易连慎杀掉了。咱们到山谷里找户人家,换了衣服,再翻过这座山头,就是平江县城。那里有火车去济安,到了济安再换车去镇寒关,就方便了。&rdo;
潘健迟问:&ldo;易连恺真的在镇寒关?&rdo;
闵红玉抿嘴一笑,说道:&ldo;我说了你也不信,何必再问?&rdo;
山路曲折,看上去极近,其实走起来甚远。他们两个人虽然年轻,但是都不是走惯山路的人,山谷里的几户人家,看上去不过咫尺之遥,但走起来才知道羊肠小路弯弯曲曲,绕来绕去,可望不可即。一直到下午时分,山谷里的人家屋顶上都冒出淡蓝色的烟雾,闵红玉才气喘吁吁地说:&ldo;歇一歇吧,看样子天黑前能下刀山谷就不错了。&rdo;
他们坐在一块大石上歇脚,闵红玉这时候才觉得腹饥如火,可是箱子里却没有预备gān粮。她心头懊恼,却无可奈何。潘健迟见她绷着脸,似乎十分生气的样子,便问:&ldo;饿了吧?&rdo;
&ldo;你怎么知道?&rdo;
潘健迟淡淡地说:&ldo;因为我也饿了。&rdo;
闵红玉终于绷不住。&ldo;噗&rdo;一声笑出声来,说道:&ldo;这可没招了,我只记得带衣服,忘了带gān粮。&rdo;
潘健迟见她笑靥如花,心想她怎么如此爱笑,这种qg况下竟然还笑得出来。他站起来四下张望了一番,说道:&ldo;现在这时候,连野果都没得吃,咱们再饿也得忍住,快点下山走到那村子里去才行。这种时节,láng啊豹子什么的饿了一冬,这时节都出来找吃的,咱们别饿着肚子,倒填了它们的肚子。&rdo;
闵红玉听他这么一说,立即跳起来,一言不发就朝山下走。潘健迟跟在她后头,他们从山上下来的时候就拐进了小路,这条小路乃是山民砍柴的小径,宽不过盈尺,说是路,也不过是在山石嶙峋间整出略为平坦些的地方,让行人勉qiáng能够下脚。羊肠小道从山顶迤逦而下,两旁的荆棘虽然被砍过,但是仍旧不时地挂住人的头发、衣襟,一边走,一边还有摘刺,一个不留神,就会挂破了衣裳。这样紧赶慢赶又走了差不多三个钟头,眼见天渐渐黑下来,突然听到一阵犬吠。闵红玉本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听到这样一阵狂吠,却忍不住&ldo;哎呀&rdo;了一声,掉头就跑到潘健迟身后。
潘健迟的脚步却丝毫没有迟缓,转过几株皂角树,只见一角谷场已经出现在面前,谷场后头就是山石垒的院墙,正是山里常见的农家。剥落了黑漆的木门扣着,一只大huáng狗正在门fèng里冲着他们俩狂叫,奈何门环上斜扣着一截细棍,虽然锁不了人,狗却在门里头出不来,只能隔门狂叫。这个村子在山坳里,稀稀落落住着七八户人家。大huáng狗这么一叫,村里其他的狗都叫起来,此起彼伏吵闹不休。潘健迟怕动静太大,这样的村子,进来了外人自然是很稀罕的,在这样兵荒马乱的时候,不能不事事小心。
他随手拣了块尖石拿在手里,用食指扣住了轻轻一弹,正好从门fèng里弹进去,虽然大huáng狗正自乱蹦乱跳,但他这一弹准头极佳,石子正正撞在那大huáng狗的鼻尖上,只听那狗呜咽一声,软到着竟然伏在了地上。村里其他的狗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qg,吠声渐渐地低了下去。
闵红玉见他露了这一手,不由得十分诧异:&ldo;原来只知道你枪法不错,没想到你竟然还会打狗??&rdo;
潘健迟微微一笑,说道:&ldo;我早就说过,这一路上,你肯定有用得着我的地方。&rdo;
闵红玉听出他话中微带讥讽之意,却也并不反驳,只是微微一笑。他们进村后不久,就遇上了赶着牛回来的老叟。山间民风淳朴,他们说是走山道迷了方向,错过了打尖的集镇,闵红玉便掏了两块银元出来,说是要买饭吃。那老叟连连摆手,最好见他们十分坚持,便收下了一块银元。将他们引回自家屋子里,叫自家堂客烧水做饭,又忙着从后山竹园里逮出一只芦花ji,竟然是招待贵客的样子。
潘健迟从来没到过这样的地方,但是安之若素。山里人家比平原的农户更加殷实,因为山里来的人少,虽然近年来动乱频起,却也甚少有军队会闯到山里来。而且收税赋的官员,也懒得到这荒山野岭里来催bi,所以山里人家只要烧荒垦出几亩薄田,倒也不愁吃喝。这户人家只有老夫妻两个在家里,说是大儿子去山下打犁头了,马上就要把田犁出来。山里寒气重,这时节屋子里还烧着火塘,老叟一边催促老太婆做饭,一边招呼他们在火塘边坐,说:&ldo;在家千般好,出门一时难。走道就是这样,错了宿头,只好投奔人家。我们这山里难得来一个外人,来了就是客。你们别嫌呛人就是了,山里都是烧火塘,没办法啊。&rdo;
潘健迟听他的谈吐,倒不似乡间无知的老农,于是慢慢地询问。原来这老叟还是逊清年间的一个秀才,姓陈,原本在山下住,家中因为一场官司落魄,把山下十几亩水田都卖了,本想寻馆糊口,偏偏运气不好,几个学生教来教去并无一个成才,乡下本就不重读书,有的学生退了学,有的学生生了病,终究bi不得已关了学堂,搬到山里来,烧荒开垦。后来战乱渐起,山里倒有几分世外桃源的意思,一住也这么多年了。
&ldo;先是闹义和拳,然后闹长毛,后来说长毛子在符远上了岸,拿大pào轰城……总督大人吓得没有法子,换了衣服逃出城……别说总督大人了,谁不怕长毛子啊……我还亲眼见过长毛子,说是修铁路,那个洋人的管事,蓝眼睛huáng头发头发和稻糙一样,huáng得那个金灿灿的!后头还跟个洋兵,那个洋兵竟然是绿眼睛的,骇人哦……最后到底是闹革命党,皇上不当皇上了……&rdo;陈老叟拿火钳架着火塘里的木炭,又问他们,&ldo;现在外头又闹什么?&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