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咎心头一喜,那飘飘浮浮的烦躁平定了许多:“你怎么来了?”
“有点睡不着。宋姐姐之死,若求不得实证,心中难定。”孟濯缨道。
曲勿用对案情知悉不多,还真有些迷糊。一路上,谢无咎跟他说了,宋其敏欲给崔倜纳妾之事,曲勿用是半点也不意外。
“她的性情,本就是黑白分明,恩仇必偿。这崔倜莫不是有什么把柄,被捏在她手中,这才起了杀心?”
谢无咎沉顿片刻,没有答话。
孟濯缨替他说了:“把柄是有的。但崔倜真以为宋姐姐对他死心塌地,即便有争吵,也不会突然起杀心。何况,宋姐姐为给他纳妾,也有故意麻痹他的意思。我们今夜赶来,是怀疑——崔倜并未说谎。”
曲勿用顿住,一张马脸吊起,阴沉阴沉:“你们两个这是什么意思?崔倜满口谎言,薄情寡性,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你们还说,他这次没有说谎!谢无咎,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谢无咎平静道:“我知道。如果他果真没有说谎,那就不是故意杀人,而是过失杀。”
“你知不知道过失杀意味着什么?”
谢无咎道:“耳目所不及,思虑所不至,而致人于死者。谓之过失杀。”
“老子不是让你给我背律法!”曲勿用扯着他的衣领,几乎咆哮:“以夫殴妻,致伤、致死,本就减免二等。如今再加上过失杀,以情形论处,交上赎铜,这小子便能脱身了!谢无咎,你深更半夜来这里,难道是为他脱罪的吗?”
谢无咎扯开他的手:“口水喷我脸上了。”
曲勿用咬紧牙关,气愤难当。
孟濯缨适时的隔开两人,道:“曲捕头,已经站在这里了,我们先进去吧。”
曲勿用深吸几口气,环视屋内一圈,道:“我来比做宋姑娘。”
孟濯缨让他看地上的血迹:“当日我们进来,尸首便平躺在地上,铜壶的细嘴插在后脑及后颈中间。因为伤势极重,没有呼救,几乎没有多大挣扎,人从昏迷到死去,也不到片刻。”
曲勿用躺在一旁:“是这样吗?”
“没错。”孟濯缨继续。“死状便是如此。凶器是铜壶的壶嘴。现场铜壶倒在地上,高脚凳上还有大力锤击所致的凹痕。依照崔倜所说,当日他们发生争执,宋其敏不欲理会,想要先种自己的话。崔倜不敢得罪她,又气不过,顺手拿过青铜牛尊,狠狠的砸在地上。”
曲勿用站在高脚凳旁边:“她是站在这里?”
孟濯缨摇摇头:“是背对着。因为兰花碎了,她想亲手种好。所以是背对崔倜。崔倜暴怒,砸了青铜牛尊就摔门出去了。随后侍女灵川听见声音过来,崔倜几乎是同时关门出去。”
谢无咎道:“青铜牛尊砸断了铜壶嘴,铜壶嘴受到大力撞击,飞起来,扎进姐姐后脑。姐姐到底,又无人进来查看。”
“假如,他没有说谎,那么的确有可能,会是过失杀。”
曲勿用顿了片刻:“可也有可能,是他串通那丫头,说了假话。”
孟濯缨道:“曲捕头,您没有见过那凶器,开口因为是被砸裂断开,所以是卷起来的。就好像卷起的叶片。”
谢无咎心里也很不愿意承认,但事实已经摆在眼前:“崔倜那废物玩意儿,想要用那玩意伤人,不容易。你知道,三姐……”
曲勿用知道。
宋其敏力气大,贼凶的。曲勿用那时候,十几岁,长的像根细豆芽。虽然心里头喜欢那姑娘喜欢的要命,可根本不晓得怎么去逗她开心,每次都是把她惹的上蹿下跳。
这时候,宋其敏便不屑和这个嘴贱的讨厌鬼说话,惹急了赏他一顿老拳。曲勿用毫无还手之力。
后来渐渐长开来,少年沉稳有了力量,才强壮起来。
但曲勿用并没有什么长进,见了她只会冷漠的哼哼哼,然后照旧被人赏一顿老拳。
直到,她定亲以后,曲勿用便很难再“偶遇”到她了。
她这样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姑娘,竟然窝在家中,数月不常出门,安安心心的绣起嫁衣。
曲勿用看着地上干涸的血迹,看着红漆的床架,肃静的青幔,慢慢道:“随你去吧。总之,我今夜不曾来过。”
这日之后,谢夫人认准了崔倜杀妻,催促夫君和儿子定案,谢无咎却说,还有一二疑点,先行压了下来。
谢夫人起初等了几天,到后来更是耐心用尽,连饭也不肯好好吃,晚间更是不得安眠。
“夫妻夫妻,既能同床共枕,总之当初是有情分在的。崔倜若是不喜你姐姐,和离了便是,何苦非要害了敏儿的命!杀人偿命,若是不能定下这案子,我对不起我的女儿!”
当晚,又有一个熟人,头戴白花,回了京城。
宋其敏原先出嫁,有两个陪嫁丫头,自幼一起长大的。采青半年前病逝,采绿倒是嫁了出去。
采绿见了谢夫人,哭泣跪拜,咬死了宋其敏必定是被崔倜所害。
“起初崔倜娶了小姐,对小姐还算百依百顺,虽他家那老虔婆常常阴阳怪气,但小姐也不理会,该有的礼节就有,该孝顺的就孝顺。等崔倜外放,出了京城,一路上遭风遇雨的,脾气就有些不好。他又不肯听小姐的劝,几次错过宿头。要么碰见大雨,一车子人都淋的瑟瑟发抖。小姐那时候已经有喜,总觉得不怎么舒服,但崔倜烦躁,小姐便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