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还活着,小小的周延会骑在他脖子上高声为叔叔伯伯们的枪法叫好,会在十七岁那年听他说教自己的情史,会被勒令着小心对待心爱的姑娘,做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英姿飒爽的周小将军,会为今天的魏延感到骄傲吗?
——会吗?
如果我是你梦中期盼的那个善良的孩子,如果我真的坚强勇敢地走到今天,会是你爱的周延吗,爸爸?
魏延低声,长长叹息,仿佛将无限的哽咽难言都轻轻推出身体之外,只将那信笺折好,手指微微颤抖。
他将信收到外套暗袋里,那贴近心脏的位置有在梦中才存在的温暖,足以慰藉他充满遗憾和“假如”的半生。
在那假如里外,他依然是背脊挺直的魏延,从未改变。
周忠智看着他的动作,在那过分漫长的几分钟里,他恍惚看到当年那个头也不回离开的大哥,轻轻拍了拍侄儿的肩膀。
这缺席三十年的岁月,当然无法被偿还,但至少,如今已有了个温柔回答。
魏延起身,在同他告别前,倏尔问了一句:“照片上,我爸爸的军装,后来给了谁?”
周忠智似乎意外他突如其来的疑问,回忆片刻,方才答道:“我没记错的话……给了三弟……我们那一辈的孩子,没有不崇拜大哥的,三弟和小妹更是仗着年纪小,时时刻刻最爱缠着大哥。大哥的死,对他们的打击也最重。”
他们一生活在大哥的荫蔽之下,从没有过嫉妒,有的只是怀恋。也正因此,直至周忠孝死前,依然固执地想要找回大哥的血脉。
魏延静静盯着那颗浑圆的纽扣。
那是眼熟至极的形状,过去的许多年,自己曾经紧握那纽扣,发誓要给自己一生尊敬的恩人、亲人找回公道。
可时至今日,多少自己曾被蒙在鼓里的上一辈恩怨披露眼前,那些陪伴自己度过艰难岁月的恨意和不甘,都没了继续的理由。
周忠智不解,复又道:“阿延,你问这些是……?”
魏延摇了摇头,“没什么。”
“只是我家里,从来没有摆过我父亲的相片,所以多看了两眼。”
周忠智一愣,随即了然,他看着青年身姿挺拔的背影,忽地起身,将人叫住:“阿延,真的——不回来周家吗?“周延”这个名字,还是觉得难以接受吗?”
魏延没有回头,只兀自摆了摆手。
“在我心里,我一直都是周延。”
“至于魏延这个名字——我想我妻子已经叫惯,不用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