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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第1页)

玉卿说,有桩事体一直困在我心间,不讲出来觉得对不起二姐。玉宝说,啥事体。玉卿说,当年上山下乡指标是给的玉凤,玉凤为了不去,慌急慌忙就嫁了认识没几天的黄胜利。我听到玉凤和姆妈私底话,就是利用二姐的善良,好顶替玉凤去新疆。

玉宝说,过去的事体,还提做啥,又不可能时间倒转,重新再来,白白给自己添堵。

玉卿沉默会儿说,二姐心态好,就当我没讲过。

老虎灶开着门,亮黄灯,虽然冷清清,但一张桌两板凳坐着两人,一眼认出一个黄胜利,另外是个女人,看得清爽,烫着菊花头,穿一件无袖圆领泡泡绉纱白底红点的睡袍,两条光溜溜的肉胳膊圆润结实,正拎起壶往黄胜利杯里倒茶,说说笑笑。玉宝看了女人陌生,玉卿说,阿桂嫂,老公是船员,一年有大半年漂在海上,守活寡。玉宝不由恍惚,过了这些年,有些人当真认不出了。

阿桂嫂凑近黄胜利耳语,黄胜利大笑着转过面孔,正巧看到玉宝玉卿并排也在看来,六目相对,都有些紧张。黄胜利拎起地上的热水瓶,起身走出来说,玉卿要回去了?难板来再坐一歇再走,玉卿摇头说,要赶最后一趟夜班车回去。黄胜利说,再坐一歇,我开车送玉卿回去。玉卿说,太麻烦,我先走了,再会。黄胜利本身就是嘴巴讲讲,转身悠哉游哉地回家。

玉宝看了眼阿桂嫂,阿桂嫂弯着腰在打腿上的蚊子。

走出弄堂口等公交车时,玉卿踌躇会儿说,我还有些话想讲把二姐听,又恐二姐嫌我事多。玉宝微笑说,我们是至亲的姐妹,有啥话不好讲呢。玉卿说,我那时刚从红星农场回来,不懂事体,不会看人眼色,后来被姆妈教育一顿,才晓得这个家已经不是我的家了,也不是姆妈的家,是黄胜利和大阿姐的家,我们不能当家人,也不能当客人,要把自己当免费保姆,买汰烧家务事全包,该用铜钿时要拿出来用,否则有人要把脸色看,要讲阴阳话听,让人不好受,最好办法就是赶紧把自己嫁掉,皆大欢喜。

玉宝说,是谁把玉卿脸色看,气话受?黄胜利、玉凤还是姆妈?玉卿讲讲清爽。玉卿苦笑说,二姐最聪明,明明心底明白,还要我讲清爽!姆妈古人思想,阿弟死后,儿子靠不牢,一心指望靠女婿养老,对黄胜利小心翼翼、事事服贴,倒惯出脾气来了,本身就不是有素质的人,也别指望大阿姐能主持公道,大阿姐表面厉害,却被黄胜利和姆妈处处拿捏,是名副其实的空响炮!我提醒二姐,早些为自己未来做打算!

第六章困顿

玉宝回到家里,桌面已经收拾干净,内房亮着光,薛金花和玉凤坐在灯下结绒线衫,玉宝说,我夜里困在啥地方呢。

玉凤抬起头,眼眶通红说,和小桃困一道吧,困阁楼。

玉宝说,阿姐呢。薛金花说,玉凤和我困一道。玉宝抿唇说,姐夫呢。玉凤说,黄胜利去困百家床。玉宝说,我只听过吃百家饭,没听过困百家床。

薛金花说,巴掌点大的地方,为困个觉真是急煞人。

玉凤手一顿,懊恼说,姆妈,袖子收针又结错,每趟到这里就结错。薛金花骂,讲过多少遍,片织便当,片织便当,不听,非要圈织,自己想办法。玉凤说,我真是戆大,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体。

玉宝默然退出内房,拿了塑料面盆,面盆里摆毛巾、牙膏、牙刷和杯子,下楼去弄堂里的四方水槽,拧水龙头无水出,盯着发呆,赵阿姨的女儿赵晓苹,也在旁边水槽揩面,看到说,有些人不自觉,欢喜偷电偷水,所以每家户的水表开关都装小匣子,落了锁,用则开,不用则关,玉凤阿姐大概忘记讲了。玉宝说,是呀。赵晓苹说,用我的吧,玉宝说,哪好意思!赵晓苹说,都是邻居,这算啥。主动帮玉玉接了半面盆冷水,又把脚边热水瓶里的开水倒了些。玉宝说,谢谢谢谢。

玉宝揩过面,鬓发潮湿、端着面盆到电话间,电话间两三平方,木板房,窗户隔着根根铁条,挖两只拱洞,各摆一只橘色电话,一只接,一只打。老阿姨在窗里头,像在蹲地牢,正吃着汤年糕片,吸溜吸溜。玉宝说,阿姨,我是38号4楼的林玉宝,有人打电话寻我么?老阿姨吃得正兴致,眼也不抬说,没!玉宝不声不响,略站了站,转身往弄堂里走,老阿姨反倒觉得惊奇,喉咙乒乓响说,勿要心急,心急吃不了热年糕,有电话我会得吼那。

玉宝把盆摆到阳台高头,走到客厅,支楞起一只帆布床,黄胜利翘脚坐在上面,看到玉宝笑笑不响,玉宝闻到不晓是脚气味还是肉革气味,总归是股怪味道,也不响,低着头,踩木楼梯上阁楼,嘎吱嘎吱,玉凤端盆热水进来,以为是小桃调皮,玉凤说,小把戏,楼梯踏穿请侬吃生活。黄胜利呶呶嘴,玉凤晓是讲错人了、伸伸舌,玉宝权当没听见。

阁楼摆着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桌、一把椅,已经塞满。屋顶是个斜的一字,墙壁开了老虎窗,老虎窗台子摆着花瓶,插几朵蒙灰的塑料花。

小桃收拾好书包,趴楼梯上,从缝里往下看,又跑到玉宝身边说,姆妈在给阿爸汰脚。玉宝正弯腰收拾床铺,边边角角叠齐压平整,再找来毛刷,把床单印的牡丹花叶刷娇艳。听到小桃讲,也只笑笑。小桃困里头,玉宝困外面,小桃困不着说,六一儿童节我要表演节目。玉宝说,啥节目。小桃说,唱儿歌,我唱给二姨听。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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