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深好脾气地笑了:“不用有顾虑。这里不是泛音,我也不是你们口中的傅先生。你把我当朋友、当陌生人,随便,都可以。出了这片沙滩,我什么都不会记得。”
他席地坐下,说:“行了坐会儿吧,别傻站着。衣服脏了房间有备用的,傅予的你应该能穿。我给你找一件,回头赔他就是。”
有温热的夜风从遥远的海平面拂过来,沈欲借着头顶景观灯的灯光看进傅深的眼睛,忽然就觉得自己好像有一点失控。
从下午就一直失控到现在,但他找不到原因——也可能找到了,但他不敢相信。
良久,他在傅深旁边坐下,把下巴搁上膝盖,双手环住小腿,听见自己的声音在不受控制地说:“我十岁那年,我爸做生意失败,赔得血本无归。他接受不了,每天就拿家里人撒气。那时候,我、我姐姐、我妈,我们三个经常莫名其妙挨我爸的打。晾衣架、竹竿、拖鞋,甚至是家里的摆件,只要我爸不高兴,这些东西随时都可能甩到我们身上。这样过了大半年,我妈实在受不了,丢下我跟姐姐自己走了。”
“她走以后,我爸的脾气就更差了,动不动就家暴。他力气大,凭我跟姐姐两个未成年的孩子,根本反抗不了。有一次,实在太难过了,我又不想当着我爸的面哭,就一个人跑到家附近的海滩待了一下午。那段时间我一直心情不好,姐姐看到我给她留的字条,怕我想不开,找到我的时候哭得比我还凶,”沈欲静默了片刻,说,“我没想让她担心的……”
“那天之后,我跟姐姐就经常会去那个海滩。那里不是旅游景点,没这么漂亮,也没这么多人。但那几年,只有在那里,我跟姐姐才是最轻松的。我们在那里可以什么都不想,不用担心被打,也不用担心挨骂。”
沈欲的声音逐渐低下来了,低得像是在哭:“我那时候以为,只要熬到离开,我跟姐姐有手有脚,日子总会慢慢变好。但是现在……好像还不如那个时候。”
他喘了口气,把脸埋进膝盖,突然前言不搭后语地说:“明明知道她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我为什么不能多等一会儿,为什么还要催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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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欲讲得很宽泛,没提车祸,没提医院,甚至都没提及如今的沈心宴。但傅深耐心地听完,想起办公室里关于沈欲的那份背景调查,还是轻而易举地串联出了正确答案——也许在沈心宴出意外之前,沈欲曾催过她赶快来赴约,而下午看见沙滩时的反常,和刚刚那一大段自言自语般的剖白,大概正是沈欲无从说出口的自责和内疚。
傅深在顺水推舟包养沈欲前只查到沈欲的姐姐出车祸就停了手,没再继续往下深挖,所以只知道那场车祸是因为肇事司机酒驾,并不了解其中内情。
他不知道那场意外是不是真的跟沈欲的催促有关,但他眼下看着沈欲缩成一团的可怜模样,本能地想将心朝沈欲偏袒一些,开口去安慰点什么。
可沈欲从来没跟他提过那场车祸,他本不应该知道。
那大抵就是沈欲当初故意接近他的源由,若是措辞不当,也许就会伤及沈欲的自尊。
该如何安慰?
半晌,傅深伸手抚上沈欲的后颈,轻轻摩挲两下,斟酌着问道:“沈欲,在你催促之前,你并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对吗?”
沈欲有些迷茫地把脸抬了起来,没有开口回话。
傅深看着他,收回覆在他后颈处的手,语调柔和地说:“我们都是普通人,都不能未卜先知。你当时的催促,也许是后续事件的诱因,但绝对不是关键。如果没有真正犯错的人,诱因永远不会起作用。所以任何人,包括你自己,都不该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去责怪当时的你。你的催促,只是为了告诉她,你在等她,你想早点见到她。仅此而已,你并没有错。”
“我……”沈欲先前说了一大段都没想哭,被傅深安慰完,反倒是觉得眼眶发涩,有点想哭了。
他盯着傅深的眼睛,喃喃自语道:“傅先生……”
傅深牵过他的手揉捏了两下,安抚似地说:“你从来没跟我开过口,能让你开口求我陪你过来,想必你是真的很难过。但是沈欲,不要自责。你可以难过,但不能自责。我想你的姐姐,应该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自责。”
沈欲垂眼看向自己被牵住的手,像是火花一闪般的,不知为何,忽然就从傅深的安慰里抓到了一个重点。
他抬起眼,有些紧张地问:“您知道我说的是我姐姐?”
傅深反应很快:“你刚刚不是一直在说你姐姐吗?总不能是你那位长期家暴的父亲,或者丢下孩子独自离开的母亲吧?”
沈欲低下头支吾了一声,没再继续说话了。
他其实还想问问傅深,为什么不好奇沈心宴的具体遭遇,为什么如此笃定就能说出他没有错。但说多错多,他生怕自己故意接近的事情就此露馅,实在不敢多问。所以最后,他只好选择转移话题,有些抱歉地说:“对不起傅先生,我今天是不是影响您的心情了?以后不会了。”
“你……算了,”傅深看了沈欲一眼,无奈到笑出声,“心情恢复了吗?现在回去还是坐会儿再回去?”
夜色的掩护下,沈欲的耳尖悄无声息地红了。
他视线飘忽地看向傅深的脸,问道:“……如果您愿意的话,能陪我再坐会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