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兰一下蹲下身子抱住儿子,愧疚地连连亲吻他俊秀的脸蛋儿,龙生自认已是八岁的大男孩了,求救地仰脸看向父亲;吉松龄围拢双臂,欣赏了好一会儿一向云淡风轻的儿子难得一见的窘态,这才把太太拉了起来。
媚兰把一个不算小的精致漆盒放进他的军用背包,说这是老吉家的传家宝,给未来儿媳妇儿的,现在国内乱,她怕到时候不知道跟着爸爸到哪里去,居无定所,干脆把这些个宝贝带到美国去存放吧,安全点儿。
龙生抗议说我才多大啊,吉松龄也是眉头一皱,觉得不祥:怎么好像全家人以后再也见不到了似的,可媚兰坚持的事儿,谁能改得了她的主意,也只好如此了。
宁铮看着妻子和两个孩子在座位上安顿好,芽芽笑着跟爸爸挥手道别,说&ldo;爸爸,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再见了,对吧?&rdo;
宁铮俯身轻搂她,亲了又亲,又过来抱抱奉九和她怀里的坦步尔,勉强对着龙生露出一个笑容,摆了摆手,又跟包不屈一抱拳,跟其他随行人员点了点头,轻声说了一个&ldo;是&rdo;,随即猛地转身,&ldo;一口钟&rdo;的斗篷跟着旋出一片黑色的波浪,步伐坚定地下机而去。
芽芽失望地嘟囔:&ldo;爸爸都没有跟我们好好说再见就走了。&rdo;奉九头一次没心思照顾女儿的情绪,一直发着呆。
专机腾空而起,呼啸着冲向蓝天,奉九闭着眼,缓解着突然仰角飞行带来的强烈的眩晕感,头一次坐飞机的小坦步尔背对着妈妈而坐,手里抱着奶瓶,乖巧听话地咽着牛奶以减轻耳朵的不适,同时稀奇地东看西看,一点也不讨厌机舱里巨大的鸣响。
忽然,坐在她们前排的芽芽从座位隙缝伸过一根小手指捅咕奉九,压低嗓门儿兴奋地说:&ldo;妈妈!快看外面,是爸爸!&rdo;
奉九悚然一惊,赶忙睁眼,透过舷窗,她看到那架熟悉的如夏日里奉天钴蓝色蜻蜓般的德国台风飞机正伴飞在专机不远处,机身上&ldo;鹿微号&rdo;几个飘逸的行书分外惹眼。奉九说不出话来,芽芽则一脸骄傲地紧盯着这架飞机,还热烈地挥手;那架飞机忽地左右扇动翅膀,好像一个人在跟他们挥手告别一样,就这样又平稳地飞了一段时间,终于向下一沉,不见了踪影。
奉九还是怔怔地望着窗外,直到一条婴儿蓝的棉纱小手帕被塞过来擦上了脸,奉九才听到芽芽叹息着说:&ldo;唉我这个妈妈呀,还不如小弟呢,又掉小猫崽儿了。&rdo;
奉九这才意识到,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已回到地面上的宁铮正默默地凝视着钴蓝色机身上&ldo;鹿微号&rdo;三个字,他伸手一个个地摸过去,指尖缠绵来回摩挲,一旁的侍卫长大气儿也不敢出,直看到副座下定了决心似的松开手,转头对他说:&ldo;去找一桶蓝油漆来。&rdo;宁铮终于还是把这亲爱的名字,一字字亲手涂掉。
三天后,民国二十五年十二月六日,西北&ldo;剿匪&rdo;副总司令,民国一级上将宁铮,于《大公报》等几大报纸登载与原配宁唐奉九的离婚声明,这对民国史上最有权势、最年轻、最耀眼的夫妻十年的婚姻生活终于走到了尽头,不可避免地引起了舆论哗然和众多猜测。
报社记者蜂拥而至,才发现主角之一已经出海,而另一主角则根本无从接近,不免大失所望;幸好还有点蛛丝马迹可寻‐‐他们发现了多年前曾引起轩然大波的另一女主角杨之荻频繁现身西安,立刻兴奋异常,又是好一阵大肆报道。
正在西安的江自然也知道了,忍不住给夫人打电话,&ldo;看看这个宁瑞卿,就是靠不住,不是还说他们夫妻感情甚笃么?这可好。&rdo;
他是知道夫人和宁铮的交情,也知道夫人对这位东北年轻统帅的微妙情感的,心下向来有点不服气,所以堂堂国民党党魁、军事委员会委员长居然也忍不住八卦了一下。电话那头的江夫人也很纳闷,这事儿,实在不像是她自觉知之甚深的宁瑞卿做得出来的‐‐这一对儿夫妻感情之好,宁铮对奉九的痴迷,简直是平生仅见,怎么突然就走到这个地步了?那个杨之荻什么玩意儿,拍马也赶不上唐奉九一分一毫。
不会是别有所图吧?性格狐疑的江说着说着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想起来又有个杨之荻掺乎进来了,这就可以理解了,毕竟,再美丽的容颜,也架不住天天对着,情史丰富、荒唐过甚久的江觉得同为男人,他倒是有点理解宁铮。
江夫人觉得作为前宁夫人的干姐姐,她需要过问一下此事。夫妻俩又议论了一会儿,也就不太放在心上了。
此时的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看似无关紧要的孤立事件,居然是几日后惊天事变的一个重要铺垫。
第111章春休
奉九走后的第五天,恰逢&ldo;一二九&rdo;运动一周年纪念日,一大早,西安各校爱国学生一万多人集结到&ldo;西北剿总&rdo;司令部所在地南院门广场,刚要开始请愿集会,一则让人震惊的消息传来:东关竞存小学队伍出校门时,被中央直属宪兵二团阻拦,宪警马志超更开枪打伤一位十二岁的小学生。
人群随即骚动起来,流亡学生此时已知晓江委员长入住临潼华清宫,于是迅速向着骊山进发,并一路上宣传&ldo;停止内战,积极抗日&rdo;的理念和口号,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请愿队伍。为了保护学生安全,宁铮马上派出卫队营沿途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