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才脱渔蓑。剩风尘面貌,自看如何?鉴不因人,形还问影,岂缘醉后颜酡?拔剑欲高歌。有几根侠骨,禁得揉搓?忽说此人是我,睁眼细瞧科。”
那一手颇得二王神韵的行楷,一见便是齐云所写。薛慕没想到他以前阅历这么广,他见过大漠孤烟,关河日落,亦见过湖上春帆,烟雨江南,她突然明白他身上的豪侠之气是从何而来了。
薛慕正在用心体味这阙词,却见张妈提着一个食盒子进来,笑道:“小姐洗完澡该饿了吧,吃点东西填饱肚子吧。”
说着便打开食盒子,里面放着饽饽、麻酱烧饼、酱菜、素什锦等几样点心,还有一碗粘乎乎热腾腾的汤,薛慕好奇问道:“这是什么汤?”
张妈笑了:“小姐是南边人吧。这是我们老北京庙会上的吃食牛骨髓茶汤。碎花生米、核桃仁、芝麻用牛骨髓油炸熟了,再加精盐白面不停地炒,熟透了起锅就成。想喝的时候用滚水冲拌匀了就好。我们少爷最喜欢吃,他说这茶汤省时省力充饥解渴。”
薛慕又问:“你们少爷用过夜宵了吗?”
张妈看着她笑了:“我先前已经给少爷送过去了,小姐快吃吧,可怜见在牢狱这几天肯定吃不饱饭。”
张妈怕薛慕不好意思,便借故走开留她一个人用餐。薛慕在牢狱那几天仅仅靠稀粥续命,胃已经被饿小了也没什么食欲。她尝了尝茶汤,只觉得香甜适口,便端起碗来一连喝了好几口。她突然觉得眼角发热,几滴滚烫泪水落到茶汤里。连忙用手擦去,这一切终于过去了。
不知不觉间大半碗茶汤下肚,薛慕浑身彻底暖了过来,张妈过来收拾了食盒,又铺好了被褥才离开。躺在松软洁净的床榻上,她隐忍多日的疲乏渐渐涌上来,没过多久便沉沉睡去。
正房内的齐云却是久久不能入睡。仅仅几天未见,她便已经瘦得脱了形,脸色苍白得厉害,若不是自己相救及时,她恐怕在牢狱里熬不过这个秋天。
夜越发深了,齐云在床上辗转片刻,忽闻一声烈雷振地,外间突然下起一阵急雨,过不了多久,檐外便雨声潺潺。
横竖睡不着,他索性披衣下榻,信手推开窗户,清寒入室,枕席生凉,细密的雨线急急扑来,一点一点打湿了衣袍。他向东厢房那侧望去,灯火已熄,唯余苍茫一片夜色,原来她已经歇下了。不知她冷不冷,雨声有没有扰了她的安眠。
他闭目细听那雨声,似是又渐渐小了,淅淅沥沥,时断时续。他不知在窗边坐了多久,倦意渐渐涌上来,便关上窗户躺回榻上。
他素来不怕冷,室内一向不生火,此刻却觉得遍体生寒,他将被褥裹紧,突然想起朱彝尊的小词:共眠一舸听秋雨,小簟轻衾各自寒。
第32章
一场风波过去后,务本女学校长李泽文无罪释放,薛慕依然回去教书。只不过学部对言论控制更严,学堂教材均改为钦定,介绍法国大革命的相关书籍被剔除,《世界古今名妇传》也包含其中。
薛慕这次获救多亏了齐云,这天下午无课,她坐马车来到齐府,归还张妈衣物,顺便当面向齐云致谢。
张妈收了衣服笑道:“薛小姐何必这么客气,这旧衣服不值什么钱,不必归还的。”
薛慕笑道:“那有这样的道理。齐先生今日在家吗?”
张妈愣了一下方道:“在的,不过少爷最近很忙,今天也在和人谈事情。”
薛慕正容道:“齐先生是我的恩人,我无论如何也要见他一面表示感谢。你放心,我就说两句话,不会占用他太多时间。”
张妈迟疑片刻道:“好吧,我向少爷通传一下,薛小姐在这里稍微等一等。”
薛慕在东厢房足足等了半个时辰,当下人们又重新换了一遍茶,打算摆上点心的时候,张妈终于来了:“薛小姐,趁少爷现在有空,我们赶紧到花厅去吧。”
张妈领着薛慕穿过一道抄手游廊,还没靠近西花厅,便听得里面一阵喧哗之声,张妈入内回禀后脸色颇为尴尬,犹豫了好大一会儿方道:“薛小姐,少爷让您直接进去。”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薛慕刚一走进花厅,便闻到一阵浓郁的脂粉香,齐云和几位青年男子正围着一位长衣翩翩的妙龄女郎戏谑笑闹。
一位青年男子笑问:“今天银仙怎么没来?”
妙龄女郎笑道:“她因为肚子痛,临时请假,我就代表她来了。”
青年男子笑了:“据我看,银仙应该没有什么大病,想必是另外有缘故不能来。”
齐云笑问:“你又在搞鬼,能有什么缘故?”
青年男子提高了声音笑道:“银仙不是肚子痛,据我猜来,她是要添小孩了。大家说,她的小孩子该姓什么?”
众人忍不住哄笑起来,这时只见右边一列屏风一动,走出一位绮年玉貌的青春女郎,指着那青年男子笑骂道:“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二爷该罚多少?”
青年男子偏头笑道:“为什么要罚我?”
女郎笑道:“你背地里这么编排我,不该罚吗?”
青年男子提高了声音道:“就算我说错了,可是他们都笑了,怎么可能单单罚我一个?”
银仙走到齐云旁边坐下,牵着他的手笑道:“我不信,齐三爷是正经人,肯定不会跟着你们胡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