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犹豫片刻,终究不敢出口。旁边一位看客按捺不住,便道:&ldo;为何?当年傅国公的确是一代豪杰英雄,辅佐太祖皇帝夺了天下,被太祖赐了丹书铁劵,封为定国公,此后因同南楚开战,傅家四子一女,四位公子,竟有三个战死沙场,只余下傅三郎一个。三个公子战死之时,傅大郎娶妻得了一女,二郎得了一子,三郎四郎都未娶妻,四郎战死之时还只十三!傅家满门忠烈,这是何等的大义无畏,铁血丹心?可惜……&rdo;说到此刻,泪洒满襟,一时竟说不下去。
周围众人听了,各都眼中泪涌,开不了口。说书人叹了口气,慢慢说道:&ldo;可惜此后,天不从人愿。活着的三郎娶妻生了一子,名唤轻羽,自有体弱多病,所幸二郎之子云然渐渐长大,此刻外战也休了,傅家只这两点血脉,正好安稳度日,不料,却因偶然得罪了……朝中权贵,先皇一怒之下,传命把云然押入天牢,三郎正镇守边关,听了消息大惊,便转还朝,却又被治了个拥兵自重图谋不轨的罪名……其后,云然不明不白死在牢中,三郎大怒之下,打了皇亲,被判以极刑,幸亏被几个忠勇大臣拦下,三郎被救回,满心愤懑,终究吐血身亡……&rdo;
他的声音沉沉,说到此处,遍是森然,纵然外头风和日丽,酒楼中却仿佛y风阵阵掠过。
说书人一顿,酒楼内众人屏息静气,一根针落在地上也能听到,他便继续说道:&ldo;如今,傅家满门,只余轻羽一点血脉,却又在先前走失,眼下都不知所踪,傅家现在除了老弱妇孺,便是旁支不振,铁血丹心,竟换来如此凄凉惨状,我等子民每每说来,便都痛不yu生,替傅家不值叫屈……却终究敢怒不敢言,又有何脸面再说傅国公的英雄事迹?傅国公若是泉下有知,知道自己的后代子孙被屈陷至此,甚至连血脉都断了,怕也是会痛心疾首,悔不当初!‐‐公子,莫非你想听的便是这些?&rdo;
他先前说书都是眉飞色舞极尽文采,声音嘹亮振奋人心。但是说起这一段来,声音却是沉沉地,带一点点嘶哑苍凉,听来却越发的动人魂魄,让人qg难自已。又加傅家这段事迹中州百姓人人皆知,家喻户晓,傅家一门忠烈,从开国到护国,着实殚jg竭虑,到最后却落得个绝户下场,乃是众人心中隐痛,听到此处,楼中一片叹息之声,有人愤恨,有人落泪,有人便瞪着那小公子。
窒息一般的寂静之中,却见那小公子目视前方,似乎置若罔闻,又似乎正在出神。
说书人见他不语,便转开头去,叹道:&ldo;&lso;鸟尽弓藏,兔死狗烹&rso;,纵然你有经天纬地之才,忠心赤胆之质,一入帝王家,自古以来能全身而退的能有几人?江山代有才人出……过个几百年,或许也无人记得曾有个中州傅家了,管你铁血丹心或者不世英豪,也不过尘土一堆,罢了,我们只在此地伤感又有何用,不如再说其他罢!&rdo;
忽然众人一阵骚动。说书人转回头去,却见身后,那小小公子已经下了地,双手背在身后,向前几步,双目炯炯望向此处,说道:&ldo;你们在此伤感自然无用。不过,有一件事,却要你们知道。&rdo;
说书人见他年纪虽小,气势却极大,心中暗惊,问道:&ldo;不知是何事?请教。&rdo;
小公子淡淡一笑,说道:&ldo;那傅家并未绝后,傅家的傅轻羽,三日后便会回转皇都。&rdo;
这一声出,众人顿时都齐齐惊了,有人叫道:&ldo;这怎有可能,你这孩子莫要信口雌huáng!&rdo;有人道:&ldo;傅公子不见了有十年,傅家之人找遍天下都未得,众人都说傅公子早就被……jian人所害,怎是你说回来就回来的?&rdo;说书人也急忙问道:&ldo;公子你何以得知?&rdo;
小公子转过身去,闻言便道:&ldo;我这消息是铁板钉钉,绝无差错的。尔等若不信,三天之后,拭目以待罢了!&rdo;说罢,昂了昂头,又道:&ldo;护宸,走了。&rdo;立刻有两个黑衣护卫上前下楼,那身形挺拔的青年男子双眸极冷扫视周围,紧紧护在他的身侧,其他众人则跟在身后,一行人前呼后拥,下楼去了。
身后酒楼上人声鼎沸,炸锅了一般,众人纷纷猜测这小公子所说的究竟真假。有人便疑惑他是什么来头,只有那说书人却缄默不语。
他们这些在江在湖,混迹市井之人,自有些渠道,消息格外灵通,此刻这说书人心头便暗暗在想:&ldo;方才那小孩虽然年幼,但气宇非凡,显然大头来头。他最后唤那青年男子&lso;护宸&rso;,嗯……我听闻昔日小太子身边便有一员贤官,乃是当朝江尚书之子,自小入宫陪读,先皇驾崩太子登基之后,便选为御前三品侍卫,又是大内御林军统领的,难道说那孩子竟然是当今的……&rdo;回想方才种种,不由地悚然而惊,只觉得冷汗涔涔而下。
正在沉吟,却听得有人说道:&ldo;不知是哪里来的一个毛孩子,三言两语就叫我们乱了阵脚,罢了罢了,还是休谈国事的好!&rdo;鼓噪了些时候,便同说书人道:&ldo;您老不如还是把燕将军大破南楚之事说完罢,这不听完,总觉得心里头堵着不顺畅!&rdo;
说书人正仓皇擦汗完毕,闻言qiáng笑道:&ldo;好好,这便说完。&rdo;便重又振奋jg神,又说起那燕无戟大战南楚军的事迹来。
三日后午时,那说书人讲完了段书,心头一动,便握了壶茶,靠在窗口边喝边张望楼下大街,三日前那小公子在楼上所说,早无人记得。但这说书人隐隐猜到那小公子的身份,便不信他会信口雌huáng,虽然心里仍有些半信半疑,却也还带一丝希望:倘若轻羽公子真个还在世,那国公爷在天之灵也得安慰。
这说书人伸着脖子看了好大一会子,街头上人来人往,一切如常,酒楼内人却逐渐多了起来,有人便叫他回转来说书。
说书人叹了口气,心中微觉失望,正要抽身回来,忽地一怔,望见自远远城门口方向,迤逦来了一辆马车。
第二章下马碑
那马车倒是寻常不足为奇,让老说书人愣怔的是随车而行的一名男子。只见他身形极其魁伟,比平常之人大约要高出一个头去,宽肩上戴披风,底下是身黑色布衣里衬,罩着件似磨得极旧了的甲袍,腰裹四指宽的虎皮束腰,脚下shou面战靴,被尘染的灰突突的。
他双手腕戴护肘,右手倒提一柄极长的黑乎乎的巨型长刀,就站在车辆旁边随车而行,却始终半低着头,一头长发未绾也似不曾打理,披散几到腰间,有些凌乱地遮了大半边脸,叫人无从一睹真容。
那马车缓缓向前而行,驶过大街,便向右拐弯而去,酒楼上说书人仰脖子看了许久,终于匆匆将手上的茶壶放了,也不理会其他之人招呼他说书之声,将袍子一撩便急急下楼出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