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些谋算,都不曾牵涉到四皇子裴简,是因四皇子母族低微,势力单薄,不成威胁?还是……
只见薛亭再一拱手,肃然道:“微臣已严加看管,但那名幕僚最终还是自尽身亡,并未吐露是受谁指使。不过微臣曾从他的反应探知,其亲眷在那人手上。
“微臣从该幕僚亲眷的行踪入手,终于发现一点端倪,心中有所猜想,只是并无实证。”
裴策淡声道:“你只管说便是。”
薛亭敛声良久,沉穆吐出一句:“微臣,怀疑四皇子殿下。”
裴策从鼎玉楼出来,前往入苑坊。
江寄舟自被他救下,昏迷了一月有余,昨日终于醒来。裴策答应了江音晚,今日要带她去看望兄长。
午时过半,江音晚用过午膳,斜倚在梨花木嵌螺钿花鸟纹美人榻上,懒懒地翻着一本书。潋儿和素苓侍立在侧。
当日江音晚假死遁逃被带回后,裴策将潋儿打发到了外院伺候,如今已调了回来。裴策罚潋儿的二十杖,终究看在江音晚的情面上,授意行刑的仆役控制了力道,只是皮肉伤,并未伤筋动骨,眼下已然痊愈。
江音晚被裴策在城门拦下时,便已猜到是素苓听到自己同吴太医的谈话,向裴策告发。甚至隐有所觉,素苓恐怕始终奉裴策之命监控着她的一举一动。
事后,素苓跪在她的面前,声声称悔,哭得真切:“姑娘,奴婢懂得您的辛酸,然而奴婢奉殿下之命行事,着实不敢有所欺瞒。奴婢但请姑娘责罚。”
江音晚明白问题症结所在,也不欲为难下人,命人将她扶起,柔声道:“你忠于殿下,依令行事,并无过错,责罚又从何说起?”
她仍将素苓留在身边伺候,只是心下难免介怀,渐渐有所疏远。
裴策察觉到江音晚对素苓的态度,知道她真正抵触的是自己的监控,命李穆暗中提点了素苓,日后只需忠于姑娘一人。
然而裴策对归澜院、对江音晚的掌控,岂止通过素苓一双耳目?他的占有欲和掌控欲分毫不曾消减,只是藏得更深。
仲春天气渐渐回暖,然江音晚体弱,寝阁仍夹壁通暖,熏得人生出慵倦的困乏。江音晚翻书的动作慢慢缓下来,双目轻阖,就这样侧躺着,倚榻睡去。
潋儿小心翼翼,从她纤手中抽出书册,又取来猞猁薄毯,正要搭在江音晚肩头,余光瞥见一道墨袍玉带的隽拔身影,赶忙同素苓行礼跪拜。
裴策疏凉眼神一瞥,示意她二人噤声退下,自己轻拂珠帘,脚步轻缓入内。
江音晚正酣眠,双颊晕开一点粉,似这时节枝头初绽的桃花,那般明净柔嫩的浅粉,胜过婴儿的肌肤。
发髻上斜簪的玉骨珠钗欲堕未堕,春衫单薄,勾勒她窈窕身段。茜色云雾绡披帛迤然委地,裴策指尖轻勾,一点点收拢在掌心,如拢住了天边一片轻软彤云。
他没有唤醒江音晚,只是将猞猁薄毯轻轻搭在她身上,自己在她身畔躺下。
两人并躺,美人榻显得局促。身躯贴得近了,能感受到她的温软。她身上浅香清幽,透出一点甜,并非她惯用的沉水蘅芜,亦非任何一种香料,而是生来便有。真正是软玉温香在怀。
江音晚在睡梦中觉出了不舒服,微微蹙了眉,迷迷糊糊去推身前的大掌。自然推不动。
她慢慢睁开眼,还有些懵懵的,对上裴策的俊容,乍看过去,清矜不乱。
江音晚又推了推他劲瘦的手腕。樱唇微微撅了撅,些许不高兴的模样,很快收敛了,低弱央求般唤了一声:“殿下……”
裴策轻轻笑了一下,终于收回手。眉目慵然,替她理了理玉白对襟直领衫散乱的衣襟,和里头不知为何歪去的心衣。
看到小姑娘有些羞恼地瞥了他一眼,又转瞬移开。
裴策低头凑近,在江音晚雪颊上轻吻了一记,磁沉嗓音转移开她的注意:“晚晚,该起来了,孤陪你去看望兄长。”
江音晚轻轻“噢”了一声,想到兄长已经醒来,心中喜悦,方才那点羞窘也稍淡去。
她看着裴策起身往湢室去,不多时,捏着一方温热的湿帕子回来,动作轻柔,为她拭了拭困意未消的面颊。
随后裴策俯身,为她穿上罗袜,再缓缓套进莲纹绣履,才半扶半抱着她起身。
时节尚存几分清寒,临出门,裴策又为江音晚披了一件浮光锦的披风,行走间浅浅的波光在衣上浮漾,潋滟如一池春水。
江寄舟的情况日趋好转,醒来后意识清醒,未见浑浑噩噩的症状。
他躺在病榻上,昔日高大强健的武将体魄,如今虚弱无力,刚毅面容消瘦了许多。他的身份,从年少英武的定北侯世子,沦落为见不得光的亡命之徒。
不过他心绪平和,许是战场上见惯了伤亡的缘故,只专心配合太医和大夫休养身体。
裴策抱着江音晚下了马车,揽着她走到庭院里。
江音晚却蓦然顿住了脚步,微侧身,仰起那张巴掌小脸,杏眸水漉漉地看着他,带着软软的央求。
裴策懂了她的意思,小姑娘脸皮薄,不愿在兄长面前同他过分亲昵。他顺她的意,收回了握在她肩头的大掌。
江音晚甫一从他臂弯里挣出,便一路小跑着,往江寄舟所在的屋室奔去。浮光锦披风翻飞如蝶翅,波光粼粼跃动,是她的雀跃与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