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天资一般,但在钻营一事上却有着无穷的拼劲与狠辣。
这时对面的内卫回他:“据卑职查下来,袁嘉言确实是袁家行十六的孩子,袁将军妾室所出,不足月便生了下来,长到三四岁时还大病小病不断,如今才渐渐好一些。那位妾室娘子很少出门,除了府里人,外人大概都不知其样貌,不过有件不大能确定的事倒是奇怪——”
他犹豫着顿了一顿,得了裴良春“但说无妨”的首肯后才接着道:“坊中胭脂铺的梁三娘说,她在多年前见过这位妾室一面,她觉得很眼熟。”
他口中说的这位“梁三娘”亦是内卫组织中的一员,且是个资历很深的老人,她清楚多年前的几场内斗,甚至与权力核心有过接触。
而这次问及她,她回忆说:“那时老身偶然得见那位娘子,她还大着肚子。虽以薄纱遮了脸,但面容却依稀可辨。那张脸,像极了瞿松华。”
裴良春听内卫转述了梁三娘的话,抬首反问道:“瞿松华?”
“正是。”对方应道,“裴御史接触内卫时间不长可能有所不知,瞿松华九、十年前是内卫中很有头脸的人物,后因内部清洗而亡。”
“当年有尸体吗?”
“有。”对方又道,“说起来,沈台主也该知道此事。那次内卫清洗,和后来沈台主的上位,有说不清的关系。”
沈凤阁是内卫派系斗争的既得利益者吗?
裴良春觉得不可思议地笑了一下,这件事的有趣程度简直超出了他的预想。于是他霍地抬头:“瞿松华什么来历?与袁太师、袁将军或沈台主有何牵连?当年是否有可能用假尸来掩人耳目?”
对方听了他一连串的发问,表示很多事暂时还无法确认,毕竟人死了将近九年,内卫这些年又发生了这么多的变化,当年知情的老人极少,想要打探得更深需要时间。
裴良春表示虽然着急,但一定要细查,任何错漏都不要放过。对方点点头,都将要告辞了,却又转回身,做了个揖说道:“还有一件事卑职忘了说,其中关联虽不能十分确定,不过对裴御史来说或许也有些用处。”
“说。”
“沈台主如今与长安县南媒官走得甚近,南媒官以‘活户籍’著称,记忆力超群且聪慧非常。而当年身为内卫的瞿松华,也差不多是这样一个人物。”
“瞿松华也曾是媒官?”
“是。”
“也给沈台主说过亲吗?”
“台主那时年轻有为,且又无家室,应有许多人与他说亲。瞿松华若是其中之一,也并不奇怪。”
裴良春一直平平的唇角,慢慢挑了起来。
☆、第45章四五刺青
以裴良春对沈凤阁的了解,有八成的把握可以认定瞿松华与沈凤阁之间曾有过牵连。
沈凤阁这些年来一直独居,不娶妻也就罢了,但他身边连个侍妾也没有,且从不来不去平康坊风流,私生活极其严谨。抛开他的古怪个性不说,难道这背后没有点其他故事吗?
袁嘉言那张脸是任谁看都觉得不像袁将军的,袁家哪里能生得出那么漂亮的孩子?若她生母是当年假死的瞿松华,那她的生父有没有可能是沈凤阁?
而如果她真是沈凤阁的孩子,那么袁太师抑或袁将军,又怎么可能会容得下这个孩子在府里长大,且冠以“袁”姓?毕竟沈凤阁与袁家多年政见立场不合,是朝中人尽皆知的事。
所以假设对袁嘉言的身份揣测都成立,那么沈凤阁和袁太师的真实关系则很值得一探。
这是可以下手去查的口子之一;其二,内卫耳目提到南山与瞿松华十分相像,都是记忆力超群之辈,又都是媒官,且都与沈凤阁有牵扯,这仅仅是巧合吗?
瞿松华当年是以媒官身份做掩护当内卫,那么南山呢?这个谋逆亲王家的余孽,也会是梅花内卫吗?若当真如此,她如今可是在为灭门仇人卖命,真是有趣、有趣极了。
外面暴雨已是歇了,廊檐下滴滴答答,铃铎声轻轻响,有人翻墙离开了素来阴风肃杀的御史台,而裴良春坐在矮桌前,意犹未尽地盘算着他的计划。
这时的西京城,大多数人都深陷梦乡,可以一直睡到五更二点街鼓敲响。
南山醒得早了一些,外面天黑漆漆的,走廊里有潮气,凤娘还在隔壁屋里酣睡,她弯下腰两手撑地,熟练地将脚往上抬,飞快地摆成了倒立的姿势,整个庭院便以颠倒的模样呈现在她眼前。
她还记得九年前总这样练,倒立时间久了脑子昏昏,便什么都想不起来,有时甚至不知自己是谁,不知自己身处哪里,又为何倒立。
那时有人考她的记忆力,变态地把《五经正义》里偏僻生冷的章句抠掉一半让她默出来,而她也真的只看过一遍而已,何况她那时还小,很多字甚至并不认得。不过后来磕磕绊绊总算是能写出来,于是从此有了热饭热菜吃,也有栖居之所,只是每一日都食之无味,每一日都很痛苦。
有阵子她活得浑浑噩噩,像个木头人,完全忘了自己的来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脑子里一团浆糊时,倒立就好了,就算睁着眼睛,面前一切景物也会越变越模糊,而脑子也会彻底丧失思考的能力。
她在光线晦暗的清晨回想以前的事,不知不觉闭上了眼,再睁开时街鼓已是敲响。她恢复了站立的姿势,脑袋一下子清醒过来,深吸几口气便听见骤然响起的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