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送给她的兰花,早已凋谢枯萎。他送给她的贝壳,早已破碎不堪。本就是最最普通不过,除了她,不会有别人珍视的东西,如今却好像被连根拔起,失了生命。
他屏着呼吸,用肩膀压住璎珞,颤抖着咬断了系着贝壳的细绳,做完这一切,他就好像是耗尽了全部精力一般,深深地伏在了她的枕边。
天边有失群的鸟儿瑟瑟然哀鸣着,慢慢划向远方。时已日暮,本就不甚明亮的天空愈加阴沉,唯有西边一侧的云层,被夕阳抹上了淡淡的橘红。
暮色中,连珺秋从小道间徐徐而来,远远看去,除了身姿依旧,她的装束打扮已与一般农妇无异。阴冷的山风卷动层层松柏,发出肃杀之声。她回首眺望远方,加快脚步走向了草屋。
轻轻推开门,昏暗的屋内很是安静。连珺初斜倚着床栏闭着眼睛,可即便是这样,他的眉宇间仍然还带着淡淡的忧悒。连日来的四处奔波,遇到岳如筝之后那近似痴狂的发泄,足以让他心神憔悴至此。
连珺秋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边,低头望着他那清秀的五官。记忆中的弟弟,一直都有着深澈如山泉一般的黑眼睛,他很少主动说话,只会用那安静的眼神看着她。就如同那一年,刚到及笄之年的她,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他面白如纸,瘦小的身子被包裹在血迹斑斑的白布中。混乱的人群,惊恐的呼唤,连珺秋跟着父亲大步地奔跑,而那个被抱着的男孩子,却只是用那双幽深的眼眸定定地望着天空。
那是他留给她的第一印象,极度内敛,又有着不同寻常的忍耐力。
可这个宁静到极点的孩子,却在被送回七星岛小院后,头一次向父亲开口的时候就发了狂。
--我的手呢?
连珺秋一直记得,他从那种茫然的状态中复苏后,问的就是这个问题。
那时的连海潮,竭力镇定地想岔开话题,但这孩子却执着地近乎顽固地一遍又一遍发问,眼神涣散,声音微弱。
连海潮终于忍不住告诉他事实:没有了。
&ot;为什么没有了?!&ot;男孩子怔怔地望着他,&ot;他们说,把我的手砍下来送到你这里了。娘告诉我,等找到了你,就可以把手接上去的。&ot;
连海潮一句话都说不出,少女连珺秋从未见过父亲会如此失神惨淡,她本想上前以谎话安慰一下男孩,连海潮却无力地摆摆手,重重叹了一口气便站了起来。
谁料他才一举步,原本虚弱无比的男孩忽然开始挣扎,连珺秋眼看着他那断臂处的白纱被渗出的鲜血染得通红,惊得倒退几步。
可他却浑然不觉疼痛似的,只一味盯着即将离去的连海潮歇斯底里地大喊:&ot;还我的手!还我的手!我又不认识你,你为什么要拿走我的手?!&ot;
连海潮似乎也失去了惯有的冷静,猛然回头,眼神黯淡道:&ot;没有用了,我已经把你的手埋了,珺初。&ot;
那双冷清的眼眸顿时失去了生命力,一直沉,一直沉,沉到千丈万丈之底。
连珺秋始终无法忘记那一?那,这个名叫珺初的男孩,有着怎样的绝望之色。终其一生,或许都不能走出那场噩梦。连珺秋开始默默地关注他,他从那天之后,也再不和连海潮说话,拒绝接受一切的帮助,除了连珺秋。
不知道为什么,连珺秋的到来,会让他勉强愿意喝下各种苦涩的药。每次伤处换药的时候,都是炼狱般的折磨,可他从来不会吭声,哪怕将自己的嘴唇咬破,都不肯在别人面前示弱。
当下人们离去之后,连珺秋会留下来,伏在床前,给他擦去额上的汗水。他微微侧过脸,安静得像一头小鹿,用幽黑幽黑的眼睛望着她,不说话。
哪怕是经历过再多的江湖风雨,哪怕是磨砺出再坚硬再冷静的心,连珺秋的脑海深处,始终都有那么一个瞬间,小屋阳光淡淡,只有他与她。
这样想着的时候,她不由又伸出手,指尖触及连珺初的脸庞。时光匆匆,当年那个瘦弱的孩子如今已是翩翩青年,而自己,却俨然已经没有了青春美貌。
或者说,即便是在她最美丽的时光,他也从未喜欢过她。
连珺秋自嘲似的笑了笑,此时,远处隐约有马蹄声传来。
&ot;珺初。&ot;她轻轻地推了推他,连珺初这才从极度疲惫中醒来。
听到了马蹄声,他亦警觉起来。连珺秋低声道:&ot;是你的人。&ot;
&ot;什么?&ot;连珺初怔了怔,想要站起,她却按住他:&ot;我看你很是劳累,就前去巢县引来了七星岛的部属。&ot;
&ot;你见过他们了?!&ot;
连珺秋摇头道:&ot;没有,我只是用法子让他们看到了我们特有的标记,自然会沿途寻来。&ot;
&ot;那你……&ot;连珺初沉吟着,又转脸望了一眼岳如筝。
连珺秋淡淡地道:&ot;我早就不是七星岛的人了,不会跟着你们一起走的。&ot;
连珺初有些发怔地看着她,道:&ot;大姐,你以后还会留在这里?&ot;
连珺秋垂下眼帘,只是一笑,没有回答。马蹄声越来越近了,她忽而抬头望着窗外,道:&ot;珺初,你先出去,免得他们找不到地方。等我走了之后,再带他们过来。&ot;
连珺初看着她略带沧桑的眉眼,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默默起身出了门。
连珺秋目送他离去,转过身,视线落在了岳如筝枕边的那串璎珞上。她再次抚过那三颗淡蓝的珍珠,却发现原先系在上面的一枚贝壳已经不见。只留下细白的丝线,似乎证明过它的存在。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