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儿看她一眼,抿抿嘴,转身就跑了。
她当然知道二姐和五妹在哪里,她们是在附近的澜宇花园。澜宇花园是一个景观公园,离文兴桥棚户区不到一公里,毗邻的是一个新小区,叫澜宇公寓。那公寓的房子可真漂亮啊,唤儿数次路过,都会抬头望向那一幢幢整齐的小高层楼房,她想,要怎样厉害的人,才能住进这种房子里?
澜宇花园里有一个小凉亭,里头有石桌石凳,周围绿树成荫,还有一条景观河潺潺流过。在炎热的夏季,凉亭里要比外头凉爽许多,唯一的困扰就是蚊虫叮咬。
唤儿还没跑到凉亭,就听到了凉亭里传来的朗朗读书声。
“l-un-n,轮船的轮,l-un-露n,讨论的论……”小女孩子清稚的嗓音十分悦耳,另一个少女声音偶尔会纠正她错误的发音。
唤儿站住脚,喊她们:“二姐,五妹,吃饭了。”
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就回过头来,大的那个十二、三岁,小的那个比唤儿还小半头。神奇的是,这两个女孩长得十分相像,眉眼五官,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尤其是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双眼皮儿,大瞳仁,睫毛又密又翘,任谁见一眼都会被这双眼睛吸引了去。
二姐孟招娣应了一声,收拾了书本文具,牵着五妹的手走出凉亭,她把书包背到肩上,又牵起了唤儿的手,三个人一块儿往家走。
又一次路过澜宇公寓,招娣忍不住抬头往上看,五妹也学着她看,招娣便问她:“这房子一共几层?”
五妹睁着大眼睛数啊数,答:“十二层。”
招娣又问:“如果我住在第七层,我上头还有几层?”
五妹小眉头皱紧,默默心算,答:“五层。”
“答对了!”招娣开心地笑。
五妹说:“二姐,这么高的房子,他们每天回家都要爬楼梯,那多累啊!”
招娣说:“傻瓜,房子里是有电梯的,不用自己爬楼梯。”
五妹不懂电梯是什么,求助地望了唤儿一眼,唤儿和她半斤八两,也是不明白。
她们心里都在想,二姐就是聪明,什么都知道。
回到家,唤儿一点也不意外地发现,菜几乎都吃完了,只剩了点咸菜。至于那个鸡蛋,蔡金花并没有吃,而是给了孟耀祖——谁叫他是她们唯一的弟弟,孟家唯一的男孩。
孟家偶尔会有肉菜,炒肉片、炒肉丝之类,但那是专属于父亲和耀祖的,连母亲和大姐都不能分享,何况底下这几个妹妹,每次都只能眼巴巴看着流口水。
习以为常。
孟招娣带着两个妹妹坐下,就着一点咸菜吃糙米饭。
她们吃的糙米,是附近的一些好心人送的,如果没有这些接济,她们大部分时候只能吃些土豆、糙面糊。所以,家里的几个女孩都比同龄孩子瘦小许多,一年到头吃不了几块肉,胃口也很细。
饭后,招娣帮唤儿收拾碗筷,提了水桶到河边去洗碗。文兴桥棚户区附近有一条连接运河的活水河,孟家人舍不得用自来水,洗衣洗碗都是去河边,最多煮饭煮汤时用点自来水。那也是因为,他们曾经用过河水煮饭,最后全家拉了肚子。
这本是很寻常的一天,下午,蔡金花依旧去做串珠,铃兰依旧跑得没了人影,招娣依旧会带五妹去公园凉亭里读书,而唤儿,则要负责陪耀祖午睡。
他们睡觉的里屋,杂乱不堪。有一个角落堆满了孩子们的衣服,不分大小及款式,大家随便拣着穿就是。这些也都是别人送的,或是蔡金花去垃圾桶里捡来的。
另一边,三个条凳上架了两块木板,就是一家人的床了。木板上没有垫褥,就铺了两张草席,闷热的环境让耀祖睡不着,一直吵闹,但唤儿不敢开电扇。蔡金花说过,只有床上睡的人超过五个时才能开电扇,所以,唤儿只能不停给耀祖摇扇子赶蚊子。
摇着摇着,她又热又累,渐渐地眼皮打起了架。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问:“有人在家吗?”
耀祖已经睡着了,唤儿下床走去门口。为了通风,大门没关,他们家根本没有值钱东西,夏天从来不关门。唤儿看到门口站着三个大人,两女一男,女的都是三、四十岁,唯一的男人要年轻许多,个子很高,面容清俊,穿着白色t恤和蓝色牛仔裤,手里还拿着一台黑乎乎的机器。
唤儿并不认得,这是一台单反相机。
为首的中年女人看到唤儿,喊她:“小妹妹,家里就你一个人吗?”
唤儿怯怯地点头,又摇头,指指屋里说:“我弟在睡觉。”
中年女人就放低了声音,说:“我姓朱,你可以叫我朱阿姨,这是钱阿姨和简叔叔,我们是来找你爸爸妈妈的。”
那个姓简的男生一愣,没搞明白自己怎么就变叔叔了。
唤儿声如蚊吟:“我爸爸妈妈都去上工了。”
朱阿姨又问:“那你姐姐呢?我们知道你有个姐姐。”
唤儿想说她有两个姐姐,但没说出口,她是肯定找不到孟铃兰的,但她能找到孟招娣。唤儿说:“我去找我姐,那我弟怎么办?”
蔡金花无数次告诫过她们姐妹几个,绝不能留孟耀祖一个人,谁要是把耀祖弄丢了,就把谁丢河里去喂鱼!
朱阿姨和钱阿姨对视一眼,朱阿姨说:“这样吧,我和钱阿姨在这里陪着你弟弟,让简叔叔陪你去找你姐姐,好吗?你放心,我们不是坏人,我们是街道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