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的国师纯质自然,脆弱得让人难以想象。莲灯听见他颤抖的声线,愤怒而窘迫地连说了好几个&ldo;你&rdo;。她背上寒毛都竖起来,垮着脸瘫坐在船上,嗫嚅了很久自作聪明地啊了声,斗起两眼说:&ldo;这里有人吗?我是夜盲,什么都没看见……没看见……&rdo;
国师当然不信她的鬼话,yu站直身子,想起什么来,忙又往下沉了沉,恨声道:&ldo;待我上岸,非杀了你不可!&rdo;
神仙怎么能杀人呢!莲灯想逃,可是船纹丝不动,她得继续直面国师,连躲都没处躲。她心里也紧张,紧张得胡言乱语,&ldo;我是误入,不是有心的啊。再说我晚上眼神不好,当真什么都没看见……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我听见捣衣声了,你在浆洗衣裳对不对?&rdo;最后以一串尴尬的哈哈作为收场。
其实她觉得这是个很好的台阶,顺着下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可是国师太执拗,他的怒火难以平息,也不愿意自己就这么被人白白玷污了。于是莲灯晕头转向看着他扯来衣裳裹住身子,轻描淡写一跃,直接跃上了船头。
她吓了一大跳,撑着两手往后挪,挪到船尾蜷成一团。然后听见他说话,嗓音里夹带刀片,几乎把她割成丝缕,&ldo;看不见本座是谁,你再说一遍!&rdo;
莲灯哆嗦着摆手,&ldo;当真看不见……看不见……我夜盲。&rdo;
他哼了声,先前chui灭的灯笼忽然自己点燃了,火光跳跃,照亮他鬼魅一样苍白的脸。他蹲下身凑近她,湿漉漉的长发贴着两颊,莫名有种妖冶的美。
&ldo;这下子看清了吧?&rdo;他说,冰冷的水气扑面而来,弥漫她的眼眶。
莲灯克制不住想尖叫,她平时自诩女侠,谁知遇上这种qg况完全施展不开拳脚。国师太厉害,她潜意识里早就认定不是他的对手,所以在他面前连个普通人都不如。她慌里慌张点头,&ldo;看清了……这下看清了。&rdo;说完陷入更大的恐慌,坐实了她的罪行,难道真的打算动手么?她困难地咽了口唾沫,&ldo;可也只看清现在的国师,先前的……还是没什么印象。&rdo;
如果国师的脑子结构够复杂,会听出一种让他在灯下再脱一遍的意思。果然他显得惊异且不齿,&ldo;下作鬼,贪生怕死不认账,这样的人早晚会连累王朗和神宫,不如现在就结果了你,免得后患无穷。&rdo;
她不能束手就擒,也绝不承认自己会这么不讲信义,翻身而起同他对峙,&ldo;我有错在先,国师想如何发落悉听尊便。可是有句话我要说明白,是国师知会我神宫里撤了结界,我可以四处游玩的。我事先并不知道国师在这里,更没想到这么冷的天,会有人露天洗浴,所以即便有错,也是无心之失,国师大人大量,不应当同我一般见识。至于国师担心我会出卖阿菩和神宫,完全就是杞人忧天。我受阿菩和国师恩qg,即便千刀万剐,也绝不做背信弃义的事,请国师放心。&rdo;
莲灯觉得自己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不管他怎么想,先把责任分清最要紧。如果他没有特许她踏出琳琅界,她不会到这聚星池来。没有他光天化日之下随便沐浴,她也不能撞见他赤身o体的样子……不过国师的身形真不错,今夜虽然月色不佳,聚星池上星光却正璀璨,那身腰那线条,想起来就气血上涌。像他这样的身份受惯了膜拜,没想到一遭被人看光,大概会觉得威严扫地生不如死吧!
再觑他的脸,因为气愤显出凛冽的肃杀,她心跳漏了一拍,知道自己言多必失,国师要下死手了。
她抬臂挡于胸前,期期艾艾道:&ldo;国师与阿菩是挚友,不会忍心让阿菩伤心吧!再说中原人不都觉得这种事吃亏的是女人么?男人大丈夫,就算被人看见也没什么,魏晋文人服了寒食散还袒胸露腹呢……我不会同别人说的,明天天一亮我就走,走得远远的,今生再不在国师面前出现,如此可行?&rdo;
他冷冷望着她,唇角古怪地扬起来,&ldo;事了拂衣去,你打得一把好算盘。&rdo;
莲灯品出了苏幕遮里被郎子辜负的女人的幽怨,细想她也没把他怎么样,敦煌天热,常有赤膊的男人行走在沙漠,如果人人不依不饶,那她连渣滓都不能剩下。国师不同,比他们高贵,看了一眼就得赔上xg命。她无力反驳,脑子里一片空白,想不出有什么好办法弥补。
她深深喘了两口气,&ldo;这样吧,国师要是觉得吃了大亏,我也脱了让国师看个遍。我不是怕死,是父仇未报,不敢死。待我收拾了那些jian佞再回神宫来,到时候任国师宰割。&rdo;说完了可怜巴巴看着他,往前挪半步,背手摘银钩,把蹀躞带扔在了脚下。
这么做算是以进为退,国师是个清高的人,绝不能让自己再受一次侮ru。莲灯料定他会拒绝,所以解了蹀躞带安然等他喝止,谁知并没有,他紧抿着唇,完全一副要看回来的姿态。她僵住了,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却听他质问:&ldo;怎么不脱?&rdo;
她觉得他大概是太气愤了,以至于气伤了脑子,&ldo;国师当真要看?&rdo;
他眯着两眼,红唇如血,&ldo;是你自己提议的,现在却来问本座?还是为了公平起见,把灯chui灭?&rdo;
莲灯进退维谷,她读中原的书,知道羞耻。女人的身体被人看到,半辈子就毁了,国师一把年纪,难道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么?她原先只觉得他高坐云端不食人间烟火,没想到还有睚眦必报的好习惯。她向来敢做敢当,既然他坚持,连本带利还给他,以后两不相欠就是了。
她说:&ldo;不必灭灯,免得国师看不清。&rdo;果真解jiāo领上的系带,把罩衣敞开,开始脱里面的中衣。
其实他只是在气头上吧,毕竟清心寡yu的人,不能让俗物脏了双眼,在她解中衣纽带的时候终于出声了,狠狠叫她住手。莲灯的心咚地一声落了地,这下好了,都过去了。可是国师脸上出现了诡异的神色,y沉道:&ldo;天下的事,有些无伤大雅,有些却很难姑息。我可以收留你在神宫,也可以为你易容,唯独今天这件事让我很不高兴。你可知你犯了什么罪过?&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