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得太远,他听不清两人的对谈,但能看见牧童跳下牛背,将笛子交给了女人,女人又擦了擦笛子,老黄牛趁无人注意默默挪到水边,垂首饮溪。
多了一位异性出现在榕树下,让他顿时打消了向前的心思,于是吩咐小厮阿盛推轮椅离开。
只是他们还没行几步,背后就重新响起了《聊赠一枝春》的曲音。只是这次,不再像之前那样跼顿生涩,而是气势连贯,甚至可谓华丽悠扬,无论气、指、舌、唇,都清晰灵活,配合甚好。
戴君远叫阿盛停下脚步,忍不住侧目。那女人依旧戴着帏帽,横笛只掀起了面纱的一角,没法把人看真切。
曲终后,女人在牧童满脸崇拜中将笛子还给他。小孩似是不舍,又缠着她说了一阵子话。直到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妪站在家门口的田垄上催小孩儿回去吃饭了,小孩才不顾三七二十一将笛子塞到女人手上,牵牛回家了。
见小孩走了,女人将竹笛插入腰间,端起一盆捣洗的衣裳就朝南处山坡的一处盛满繁花的孤宅去了。戴君远目送她走路时姿势和背影,这才注意到对方不但削肩瘦腰,身量纤纤,而且仪态亭亭。
女人进屋后,戴君远依旧凝望着她消失的方向,“那家人也是庄子里的帮佣吗?”
阿盛也不大确定,“待会儿奴才就去问问这个庄子里的管事儿。”
“算了,不用了。”戴君远收回目光,“回去吧。”
主仆二刚回到庄子的别馆,管事儿的就迎了上前传消息,“公子,您的母亲大娘子来消息了,说县主过几日会和雅梅二小姐一道到庄子里陪你小住一段时间。”
听说毓璃要来,向来平和温吞的戴君远一阵头疼。没一会儿还是沉下心来,接受了事实,“县主是金枝玉叶,大概住不惯乡里。马管事,你且去把西厢房收拾出来吧,家具陈设全都换更新更名贵的来,另外尤其是褥子,托人回戴府弄一床贡缎提花蚕丝衾吧。”
马管事儿暗暗纳闷,都说小别胜新婚,怎么这对新婚夫妻还分房睡呢?难怪有传闻说这小两口感情不大和睦。才完婚一个月,县马就独自收拾行李住搬到了乡下,新妇也不跟着陪候,实在有违妇道。但嘴上还是陪笑道,“还是少爷心细周到啊,县主若是知道了县马这般为她着想,必会大受感动的。哦对了,夫人特意叮嘱了,县主闻不得油菜花儿的味道,肌肤会起癣,还请您仔细些照看着。”
戴君远:“……”
身后的侍从阿盛发出幽怨的声音,“这个时节,田间地头到处都是油菜花。县主还真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啊。”
管事儿的告退后,下人们开始摆桌上菜。一侍女端来温水给大少爷净手。阿盛趁这个功夫给戴君远斟了一杯茶,顺嘴说道,“公子,您假借腿疾复发,都避到乡下来了,毓璃县主还热情不减,看来啊这辈子您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躲不了了。”
戴君远苦笑不语。
毓璃县主是大长公主崇慈跟已逝班驸马的独女。帝京权门间就那么大点儿的圈子,他跟毓璃县主抬头不见低头见,也算有些自幼相识的情分的。这桩婚事,虽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他起初也没有抗拒,毕竟家世相配,性情尚可,还附赠了几分姿色。只是没有想到,几天,他无意在她的嫁妆里,看到一张男人的画像。
而那男人正是她母亲崇慈大长公主的面首之一,楼残雪。
一想到对方明明心里有人,却还嫁给自己,他就觉得膈应。何况那人跟她母亲还是那种犯韪暧昧的关系。
夜里,月凉如水,戴君远以月光入枕,睁眼看着床顶幔帐上的图案。
忽然,远方又飘来了幽婉流畅的竹笛声,他大概已经猜到了曲音是从何而来。
不过这次她吹奏不再是《聊赠一枝春》,而是去年的新曲《劝君酒》。
这首曲子戴君远之前在老蠡王的画舫上听过,是那位远山公子谱写弹奏的。或许是深夜容易让孤寂敏感占领高地吧,他总觉得吹笛之人流露着一股沉郁的气息。
在他的印象中,《劝君酒》虽然不输《下渝州》,但因为演奏技巧更高,又没人能完整记下曲谱,所以知名度却远不如后者。那这吹笛的农女是从哪儿学来的?
第二日一大清早,青草茫茫的田埂上凝结着无数细密的露珠。
红日还未冲破一圈圈浓厚的晨雾,倒是村落里飘来的几声鸡鸣提醒着大地该要苏醒了。
戴君远以为自己起得算够早的了,那昨夜吹笛的农女已经戴着帏帽在院门口用镰刀割扫荒秽了,嘴里还哼着水乡小调。
阿盛将他家公子推到女人的家门口,很识相地停了下来。昨夜他也听到了好听的曲子,结果第二日清晨公子就说想散散步,还换了这条从来没走过羊肠小道联想起白天公子对这农女就颇为关注,阿盛瞬间明白了所以然。
哼着歌谣的黛云软,隐约听见了车轱辘的声音。她警觉地回头查看,有些心慌。这不是戴府的大公子戴君远吗?大曜朝虽然不是只有一位患有腿疾的病人,但坐在如此铸木求精的轮椅上的却没有几个。
她还没想好要不要开口,不料对方却率先道,“这位姑娘,你面前种的可是波斯引进的毛茛?”
戴君远很诧异,波斯毛茛在大曜朝本土实在罕见,如此奇珍花卉在他们戴府也不过仅有几株罢了。hr
()
span传送门:||